铁手赶到时,卢长生已然死透。
无全尸。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又有小捕快跑来说下人房的门打不开了。
卢家连上卢壮武统共只有十二名男仆,原本两间屋住着,此次卢长生卖孩子事发,依着铁手追命的意思,这些仆人暂时移到了间大房间。
郑乐是个单算的管事,有小梅捕头看管,住也在别处。
打不开门又无人应声的是这间新换的屋子。
铁手靠近门口便觉一股无端的闷热气浪,和仲秋的爽意格格不入。
他不动声色地犹豫。
“你们先退后。”
跟过来的四个捕快即刻退了半丈。
铁手推门,不使劲力那门确是未动,他手中暗运上气劲时,两扇木门颤了一颤,缓缓地沿着纹路碎裂了。
屋里散出来呛人的烟,铁手一惊,除下外衣急朝淡烟拢去,口中不忘急喝。
“退!”
烟里带毒,不及退远的捕快吐息已显见困难。
是以追命呼吸一顿的刹那,铁手头个念头就是千万莫中毒,——给毒倒的那两个小伙子今天没能下床呢。
***
“就算有毒,二哥没事,我也无妨啊,”听铁手草草说了几句,追命大致弄清了方才一惊一乍的原委,语气不由宽慰:“莫担心了,我是看这人有些眼熟。”
他指着地上除卢长生外的另一具焦尸,随口又问:“怎么没搬走。”
铁手转向那具尸体轻道:“这里打斗过,我想让你看看。”
满地都是灰,碎砖瓦中间勉强掏出一片空地,但争执的痕迹很明显,卢长生蜷在地上,扒开来看,胸膛埋着一根银簪,另一具胸前有边缘焦黑的口子,入肉寸许。
他俩没烧净的衣服碎片隐约能看出来让血浸透一层,又沾一层。
那具无名尸体生前是个男人。
追命已经认出了他。
刚才飞进来时,他瞥见卢宅侧门停了一架马车。
追命还在那马车的车顶上赶过路。
拉车的马很灵。
这尸体耳朵上的白玉耳珰虽然蒙了灰,但样式独特,追命因着别扭瞧过几眼,不会看错。想不到琅玕箐榭一别,再见甘祁涵,竟是这样的情形。
他仔细看了看炸毁的两具尸身。
卢长生右边臂膀已然炸没了,甘祁涵的上半身也炸成个模糊。
仿佛是两个人厮打,甘祁涵扑住卢长生,刺了他一簪,卢长生眼见不敌,濒死之际引爆霹雳弹同归于尽。
可是不应当啊。
“且住,二哥先告诉我这房子怎得了,”追命指指门窗该在的地方:“在此处爆开,炸飞屋顶,门窗完好,他们还这样。”
他又指向卢长生和甘祁涵的尸体。
铁手颔首:“正要给你说,是他们先给炸碎,又有人点了火药炸穿了房顶。”
追命吸吸鼻子:“不是雷家的方子。”
“不是,但威力不逊。”
追命环顾残景,叹了口气。
天阴得愈发闷起来。
“这人便是甘祁涵,西门停的马车正是琅玕箐榭的,这里既然有第三人,想必是阮宓秋,她已经将琅玕箐榭卖掉,我估她会来找卢长生,只没料定是来灭口。”
铁手沉吟道:“你走那晚我带人搜时,马车已在西门,车里无人,按你所说,该是阮宓秋带着甘祁涵来,当晚或是藏匿府中,或是在别处。”
“车已来了,人何必走,他们若是在这里,咱们又没找到,”追命语声顿转:“郑乐呢?”
铁手苦笑一声,他翻过甘祁涵的右手腕,让追命看腕子上的两只绞丝银镯。
好好的镯子,偏都斫了极深的一痕。
铁手把甘祁涵的胳膊放在他身前伤口的上端,三道痕连城线。
“恐怕当时不止三人,郑乐的趁手兵刃是对半尺短剑,剑尖的刻痕正如此,剑短,近身相搏力道亦狠辣,”铁手舔舔嘴唇,血花有些腥:“是我轻信了人。”
他信了一次卢长生,把那当成弃恶从善的悔过之人,他又信了一次郑乐,把那看作弃暗投明幡然悔悟的年轻人。
追命给铁手倒了碗水,也没有说话,只站在那人对面看他把水喝光。
然后倒了第二碗。
“那些小子丫头,安置好了么?”追命沉沉笑道:“给他们找好住处,咱们才能放心去寻郑乐和阮宓秋啊。”
“只剩小炎阿逢,梅捕头遭暗算养伤去了,正好看着他俩,”铁手抬头,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师兄收了五个徒弟,都很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