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定这种士子,都是从小用湖州笔长大的,怎么会看上这种乡野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毫做的笔?
我说:“我就是看样子同你那方砚台是一套,送你凑个趣,你还真用了?”
林文定偏偏头,使了个眼色,说:“皇上不也用着吗?”
我偷偷看了一眼,书案上摆着的,可不就是那支螭龙穿莲吗?
两文钱的差距那么大?莫非那小贩没骗我,真是番禺羊毫?
第9章
那晚皇上批奏折批到了亥时,之前从来没有那么晚过,皇上虽然兢兢业业,可也不像先皇那样勤政勤到焚膏继晷以至于英年早逝,凡事都有规定的时间,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情,一板一眼纹丝不乱。不知今日为什么会这么迟。
林文定只带了那一支笔,写得愁眉苦脸的,我想着反正我也写完了,过会儿皇上若是又有什么事儿,我回去再补就行了。我又不像林文定洋洋洒洒就是一大张,索性先借笔给他用用得了。
我抬起头,正想寻个宫女,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皇上正怔怔地盯着林文定看。林文定那笔着实不好写,他挽着袖子咬牙切齿的,一点fēng_liú才子的感觉都没有了。我拼命冲他使眼色,林文定无知无觉,还跟那笔在那儿较劲着。
我干咳了一声:“皇上,亥时了,要不要……”
皇上转而望向我,讷讷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一头雾水,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他说。
皇上却住了嘴,摇摇头,突然又露出一丝丝让我搞不明白的苦笑,待这丝笑意消融后,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皇上没去后宫,直接回紫宸殿歇了,我和林文定不用在小西横门门口等,也直接回史馆。
林文定说:“皇上今天晚上有点不高兴。”
我没说话,心里想,以后还是少骗皇上一点儿了。仗着自己比他虚长几岁,又在外面浪过一阵子,就把皇上当小孩儿了,可皇上毕竟是皇上,说到底,是欺君之罪啊。我心里涌出上下起伏的不知由来的内疚。下次休沐的时候,我再求求雍王,让他给我几个好东西。
第二天我和林文定要去紫宸殿,在宫门口被崔公公拦了下来。天还没亮,雪簌簌地下着,宫里再好的灯笼也被朔风扑得明明灭灭。“两位大人,今天请回吧。”
林文定匆匆行礼,道:“今日不上上书房吗?”
崔公公犹豫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地答道:“太医刚走,说今日让皇上静养。”
林文定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敢问公公皇上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还是……”
“这个嘛……”崔公公望了望四周,突然又住了嘴。
我回头一看,四妃齐齐整整到了。这天都没亮呢,消息倒走得飞快。不用崔公公说,看来果然这宫中诸位娘娘都不是吃素的,都是名门贵女,不知道在太医院和皇上身边布置了多少人。
我们连忙行礼,淑妃瞟了一眼,直接越过我和林文定,对崔公公笑着说道:“崔公公,听闻皇上微恙,还请崔公公行个方便……”她捋下胳膊上一个碧绿碧绿的玉钏,往崔公公手里塞。
崔公公连连后退,道:“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谨妃见状,带着侍女就往宫门口冲,被近侍拦下来:“你们凭什么拦我,我要去给皇上侍疾。”
整个宫门口一团乱。知道的知道四妃是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紫宸殿今天请了秧歌队。紫宸殿偶尔用来接待朝臣,修得金碧辉煌,就是空洞洞的,想必隔音应该不怎么好吧。
林文定皱着眉在一旁手足无措,男女大防,况且林文定还是个书呆子,哪见过几家的妇人?
静妃正提着裙往里走,我一伸手给拦下来了。“静妃娘娘。”
“宋大人。”静妃回礼,面色不善。
“我可听皇上说了,今日谁都不见,胆敢怂恿主子不分青红皂白扰皇上清净,妨碍我们翰林院公务,一律杖毙。”
我话音刚落,四周一下子闹触柱的也不触了,撒钱的也不撒了,这下清净了。
四妃陆陆续续回去,我拢着袖子哈着气看着落雪,都开春了,这天还这么冷,真是作孽啊。
林文定悄悄拉了拉我,问:“皇上什么时候说的?”
我打了个哈欠:“假传圣旨,不懂吗?”
第二天皇后娘娘居然真的杖毙了几个宫人,还真给我面子,不过这是后话。
崔公公道:“多谢宋大人。”他也对我假传圣旨的事情闭口不提。
我说:“不敢不敢,只是这起居注……”
崔公公道:“皇上没说。”
既然皇上不让进不让写,那我们也没办法。
我朝着崔公公一拱手,说:“那我们就告辞了,有什么要紧事,还劳烦公公到史馆知会我们一声。”
下大雪,又没有其他事做。林文定在窗前画梅花,我往册子上写皇上今天不舒服不办公,写完后今天就算完了,不知怎么还有点失落。果然人不能太忙,忙成习性,闲下来都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倒了热茶吃点心。还是流春亭的点心最好吃,这里的点心都不是皇上小厨房出来的,寻常得很。
我心想,皇上怎么就病了呢?果然还是昨天……
这时崔公公推门进来,直接道:“二位大人,快走吧。”
林文定匆匆忙忙收拾,道:“怎么了?是皇上怎么了吗?”
崔公公说:“皇上在上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