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婵瞪大了眼睛看他。
“我爹就算认出是我来,不过是打我一顿出气。要是别人,打死也是有的。”谢欢推她转身,“快去。换了衣服出来走两步我看看。”
这些年无聊玩笑时,与金婵是互相学过的。他二人原本有几分相似,又是隔着轿子,瞒人一面应是不难。
谢欢从窗缝里目送金婵出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学得不错,何况家丁才见他进来,根本想不到有人假扮。
谢欢回身对镜再端详了一次自己的脸。他还没有上妆,镜中仍是男性的面孔。
忽然想,父亲会不会已经猜到,想他不在京中才特来看能否逼出薛雚苇来。若是如此,倒不如就这样直接取见父亲也就罢了。但若是父亲不知,何苦暴露自己多年所藏之身份。他首辅之子竟做了京城青楼头名,这份气父亲如何经得起。
他自小只怕父亲。
一丝可能的侥幸。
谢欢迟疑。罢罢,还是只做父亲不知吧。
帘外坐着谢铭一人。
早已等得不耐烦而一人在闲敲房中棋子,却还是在等着他。
谢欢缓缓坐下来。
似乎自从被青皇点了进士做了官,很久没有与父亲独处过。他自己着意避免,而父亲渐渐对他的贪玩无为绝望时,弟弟终于出生。这两年与父亲见面大多是朝上擦肩而过时。
“薛姑娘?”谢铭说。
谢欢提起精神盈盈浅笑,“谢大人,抱歉久等。”
“你梳妆要这么久。”谢铭懒得抬头看他,反而叫谢欢稍稍放心。
“要见大人,自然是要盛装打扮。”谢欢说,“不想大人光临贱地,仓促之下满面失礼。大人原谅些。”
谢铭突然站起向他走来。
谢欢尽量继续放松,“大人,奴烟花贱质,不敢叫大人尊目见奴陋貌。”
谢铭并不说话,伸手将挡路的珠帘一把扯掉,顿时地面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地撞击声。谢铭按住他要举袖挡住自己容颜的手,直视他的脸。
谢欢不敢动弹,谢铭看了他片刻,忽然一把扯住了他头发,把他往地面摔去。
“孽子!果然早该断了你性命!”
谢欢从地上撑起自己,没有转头去看父亲。
他知道了。
“你幼时,我也请先生教你孔孟之道,只道你该守君子之礼。谁料你荒谬至此!”谢铭气得厉害,他听得见父亲沉重地喘气,“贪恋烟花也就罢了,原来你……你竟甘做……”
他像是说不出那个词来,终于放弃,换了冷笑,“你就盼着我死!我怎么养你这样的畜生!”
“……孩儿希望父亲长命百岁……”
他一言未尽,被谢铭抓着头发提了起来,“不和你在外头丢人现眼,跟我滚回去!再打死你这个畜生!”
这回是逃不过了。
大概全城很快都会传起谢铭载薛雚苇回府的闲话来,大略可以想象人们笑谈她同时侍奉父子二人的恶言。
但是这都不重要。
父亲家法原本甚严,甚至曾因责罚拷打过重,让他二弟幼年惊惧而亡,后来便对他放纵许多。何况他自小有疾受不得惊吓,家中管教便不比当初兄弟那样严酷。
也是他自己近年过于顺利,得意忘形,疏了提防。想父亲若不理传言也就罢了,稍微要当真,怎会不怀疑。
又正是父亲突遭变故,惊怒之中往各处怀疑之时。怎会不怀疑。
头上疼痛,谢欢往发间痛处按了一按,见指尖一痕殷红,原来见血了,大概是被父亲往地上掼的时候。这还不算什么,倒是回家,定然免不了一顿板子。若金婵能找到碧纨,碧纨会知道去找母亲为他求情。可惜这时无法送信给青皇。也许青皇能救他一命。
还有梁徵。
下意识地,谢欢皱了皱眉头。
而谢府迅速就到了。
府上仆人来扶他下了车。他们未必能认出他来,谢欢并不开口。一路跟随父亲进屋,父亲留了个素来的心腹老仆在房里,吩咐掩门关窗。
屋里一下就暗了。
没人吩咐点灯,谢欢低头不言。
“你是什么人?”谢铭问。
“孩儿……”
“你是谁的孩儿?”谢铭截断他。
谢欢抬了抬头,“爹。”
“哪个是你爹!”
谢欢一闭眼,没敢闪避,听到自己颊上清脆的掌声。打得重了,他晃了晃,还是站住。旁边老仆想扶他一把,被谢铭眼神所慑,没有迈步出去。
“把你这身脱了。”谢铭的声音说。
谢欢不敢迟慢,忙解裙除衫取钗脱鞋,缠胸之物等也一一去了,到只留了一条贴身裤子不算女物。
“你跪下。”谢铭说,又对旁道,“拿家法。”
他的怒火太盛,老仆一时没敢动,小声劝道:“大人……”
“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取!”谢铭此时容不得一丝的啰嗦,一转身往后堂去。
谢欢在地上跪了,四周冰冷心中空白,只觉得熟悉的痛意一阵阵往上泛起。
他是真想打死我了。
想要把这痛意压下去,他咬着牙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生来不可畏惧,因以最憎畏惧之心,疼痛之时,偏偏不容自己低头。
反正都逃不得了。无非如一年前在塞外被人痛打之时。
连来不愿直面老父之威,少于劝谏,不如与他说上一回。若连番刺激能叫他醒悟些,也不枉挨打一回。
已过了昌津,京城不远。梁徵不减其速,只望早些到达,也好迅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