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师兄,我过得很好,还有,我已经改名了,现在叫叶清禾,以后叫我清禾吧。”这是四年来第一次有人正面跟她提起父母之事,她固然伤心,可是并不抵触,因为,至少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毫不避讳地谈论父母谈论过去了。
“叶?从师母的姓?”穆川道,“不过,我还是叫你小荷吧,习惯了。”
小荷?小禾?读音上并没有分别。不过,她喜欢,因为,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叫她小荷的……
默许了,她微微一笑,脸上泪痕一干,只觉皮肤紧绷绷的,“穆师兄,你呢?近来可好?小果子呢?长大了吧?祖姐姐好不好?”
她记得,最后一次师兄和父亲视频通话的时候,小果子已经能在视频里对着父亲叫“师公”了,那时候,妈妈还说,下回一定要穆师兄把小果子带家里来玩……
呵,短短几年,物是人非啊……
她心里一阵酸楚。
穆川面色略略一滞,不着痕迹的苦涩在他眼中闪过,而后却笑着道,“小果子哪能不好呢?成天皮得跟猴子似的!今年八岁了。”
“那祖姐姐呢?一定越来越漂亮了吧?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呀?”她所说的祖姐姐,是穆川的妻子阿祖,舞蹈老师,特别漂亮,人也温柔,总是喜欢穿着民族风的裙子,只要见过一面,就让人无法忘怀……
穆川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的,初次重逢,她已经伤心欲绝,不想再谈及更多令人伤痛的话题,徒增她的伤感,可是,她这一再追问的,瞒也瞒不过去,于是,只好如实道,“祖祖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清禾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他眼里的伤痛,一种同病相怜的伤感强烈的吞噬着她的心,曾经那么明媚而美好的女子,穆师兄爱若至宝的女子……
她完全可以想象,穆川在失去祖姐姐以后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因为,她感同身受……
“穆师兄,对不起……”她深为自责,不应该问起这个话题,不忍看他眼里的伤。
穆川温柔地笑笑,仿佛看见那个穿着墨绿色大摆裙的女子依然在他面前转着圈跳舞,“没关系,傻丫头,谁说已然故去的人不能再提起?提起,便意味着我们在想念,我们没有忘记,这样不好吗?就算他们不在我们身边了,可是,在这里,永远。”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
“嗯……”叶清禾再一次泪如雨下。想念,固然是痛楚的,可是,也是温暖的。而温暖永恒,痛楚亦不代表不快乐。原来,人是可以一边痛楚地回忆着,一边享受回忆里的温暖,纵然泪流满面,也是极幸福的一件事,就如此刻,她坐在穆川对面,和他间或谈起父亲的过往,她心里的喜悦和骄傲会盖过那些痛,慢慢地在心中升腾膨胀,就像许久没有尝过水果糖的孩子,酸酸的滋味背后,更多的是甜蜜的享受和期待。
从来没有人再能和她谈论父亲,身边的人,除了萧城兴熟知父亲以外,其他人都丝毫不了解,而且她自己也在规避,把现实和世界和她从前的世界隔离开来,而萧城兴一来忙碌,二来怕勾起她的伤心,也从不跟她说起她父亲,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以为,想念父亲和母亲一定是件悲戚的事,而她,必须在一个人的成长旅途中保持坚强,所以,强迫似的命令自己不要去想……
原来,她是错的呵……
“小荷,爱是一件幸福的事,想念,也是一件幸福的事。”穆川说。
“嗯……”叶清禾流着泪点头,穆川说的每一句话仿佛是对他自己说的,可是,真正却是对两人说的,此刻,他们想法如此相似,即便她总是在泪流,也是因为太久没有流泪的缘故……
“穆师兄,流泪也是幸福的啊……”她要感谢穆川,选了这么一个角落里的位子,否则,她哭成这样,别的客人看见,她真是太丢人……
“是……”穆川眼里隐隐的,有亮光,注视着眼前哭得不成人样的女孩。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她还不是近视眼,而今却戴了这么一副大眼镜,头发也留成这样,让他差点认不出来,此刻把眼镜取了,搁在桌子上,他才一点点地,找回记忆中小师妹的样子。
“对了,穆师兄,你的字越来越有我爸的风范了,我第一眼看见就想哭,真的……”她细细打量穆川,其实,何止字有着父亲的风范,就连气质,这些年不见,也脱了稚气,儒雅和稳重的感觉也和父亲越来越相近了。
穆川微笑道,“是,封老师是我一生最尊敬的人,博学多才,厚德载物,我在努力地模仿他,学习他,追寻他的足迹,只是,和老师相比,我始终差得太多。”
没有人什么比听到父亲被人称赞更高兴的事。父亲在生时,荣誉无数,赞誉不断,可那时候的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四年后的今天听来,却是如此弥足珍贵……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欢谈论父亲,喜欢从穆川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字,她也不愿错过。
就这样聊着,在说到穆川曾经也曾狼狈地挨过封一诺的批评,或者说到叶清禾因为逃避练字而被封一诺惩罚,还曾找上穆川作弊的往事时,两人都情不自禁的笑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是幸福的笑,她的眸子在笑容里绰绰生辉,这样的笑容在她现今的生活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活没有她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