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手套,摸他的牙床骨。
「怎么办呢?」陈主任看看片子,又看看他,笑着,用询问的语气说,「住院?」
程玉青还抱有侥幸心理,「不做手术行吗?」
陈主任用大白话跟他解释。他是左下颌骨里长了东西,现在还不知道是囊肿还是瘤,只有开刀。板牙酸疼和下巴发麻是因为神经遭到了破坏,再继续发展下去,左下颌骨就会出现膨大变形,牙齿脱落……
四个字概括,下巴会掉。
陈主任计算着,「现在住院,运气好的话,下周一手术,说不定还能回家过年。」
程玉青说,「手术您做吗?」
陈主任问,「你是刘医生介绍来的吧?」
妈妈答是,套了会近乎。刘医生原来在陈主任手下实习过,算是师徒一场。
陈主任说,「那就我做吧。」
程玉青又想起什么,「您不会拿我写论文吧?」
陈主任满头问号,隔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涵养很好,并不生气,仍是笑呵呵的,「常见病,现在治疗方法已经很成熟了,不值得写。」
程玉青住3病室,26号床。他住进去时,前任病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管床医生悄悄告诉他,那个女生26,跟他同样的病。发现晚了,保守治疗已经不管用,只有换骨头。
「换骨头?」
管床医生点头,「是呀,从髋骨上敲一块骨头,打磨成型,补在下巴上,面子比较重要嘛。不过牙齿就保不住了。」
程玉青听得心惊胆战,看那女孩子。表情晦暗,右脸肿的老高,腿上缠着绷带,在老公的搀扶下,走路一瘸一拐,进了电梯。
神仙啊!他不想换下巴!
第二章:检查
何砚偶尔问起程玉青,初次见到自己,心里什么感觉。
程玉青面颊微红,支支吾吾不说。
何砚愈发好奇。他料想,程玉青定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拜倒在他的白大褂下,不好意思讲。
威逼利诱,程玉青终于吐露。
「又上当了。」
何砚愣住,「上当?」
还又?
口都开了,程玉青干脆一吐为快,「是啊。说好的知名专家主刀呢,怎么就变成个小白脸了?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他现在想起来还伤心。陈主任收治他时,笑容是那么和蔼,语气是那么稳重,结果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男人最忌讳被质疑行不行。
何砚气结,决定晚上让程玉青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3号病房,除了程玉青,另外两名患者都是女性。虽然中间有隔帘,程玉青还是觉得尴尬。临近过年,床位紧张,只好将就了。
26号床位于中间。左手边的病友是个小女孩,七岁左右,腭裂。右手边的病友是位中年女性,底下医院转过来的,情况较复杂。嘴唇细菌感染,已经做过手术,部分切除,但切口缝合糟糕,导致嘴唇歪斜,过来是打算整形。
程玉青和陌生人没什么话讲。妈妈喜欢聊天,这些情况是他旁听得知。
入院当天下午照了ct。图像清晰立体,连他这个门外汉也看出了问题。
他的左下颌骨有好多窟窿。这些窟窿间相互连通,从耳根蔓延到下巴,像是蚁穴。骨质最薄处,感觉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窟窿里不是别的,就是「长的东西」。
陈主任过目后交代,近期改用右边咀嚼,千万不能吃硬质食物,骨头、坚果都不行,以防骨折。万一骨折了,神仙都救不回来,只能换下巴。还列举了反面教材。某患者术后,磕了几颗瓜子,下巴磕掉了,立马二进宫。
他讲的好夸张。程玉青心里犯疑,但宁可信其有,讲话、打哈欠都小心翼翼起来。
住院部气氛压抑。颌面外科,大部分患者都是门面问题。
站在走廊,放眼望去,脸歪口斜的,脑袋打着绷带的,下巴贴着补丁的……像是穿越到了战争片。程玉青心里涌起无限怜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更是凄凉。
他无意中听到管床医生和护士交流。说他病灶面积太大,很可能要在口外动刀。很长的一刀,从耳际划拉到下巴,把皮肤翻起来做手术。
护士说,「可惜,这么帅的小伙。以后留了疤,怎么处对象?」
管床医生说,「用美容线,过几年应该就淡了。男生还好点。」
程玉青走过去,他们停止讨论,冲他笑笑。
程玉青也笑笑,心里却想哭。
处对象。
是啊,还有处对象的问题。
他明白管床医生说的,男生还好点什么意思。可是对于他来说这条准则并不适用。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他所在的圈子更加看脸。他是同性恋。
大概是他太傻太天真,程玉青不喜欢乱搞,他相信真爱,所以至今,他还是处。他以前觉得自己年纪小,不着急,可他现在有点急了。
找到真爱,首先得两个人看对眼,顶着条蜈蚣疤,人家避之不及,谁还跟你进一步发展?
晚餐吃得味同嚼蜡。微信也懒得回,干脆关了手机,躺在床上半心半意的看电视。病房里的电视就一个频道,,反复播着蝎子王。
快九点时,护士过来量了体温和血压,交代程玉青明日抽血前保持空腹。
妈妈要了张陪床,睡在他身边。
熄灯了,片刻就听见小女孩的父亲呼噜震天。程玉青内心烦乱,躺在黑暗中,熟悉的麻痒刺痛灼烧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