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收回手,走回台下,示意:“继续。”
继续?
让谁继续?
是让端午继续,还是沈湛继续?
或是像方才那样,一个唱一个跳?
谢师长尚未弄明白这位陆参谋长的意思,沈湛就已经从端午手中取过金色的折扇,让端午先下去了。
端午心里又慌又乱,知道今日这场子自己是收拾不了了,只能从台上下去了。
沈湛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长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一根绳子系在脑后,手执金扇,走到台边,一折寻梦重新开场。
他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五官都看不大清楚,加上身量很长,跟戏中美丽温柔的杜丽娘大相径庭。台下的人一看,就知道站在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
可等沈湛一动,向台中央走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灵魂,换了一个身体,身姿曼妙,步态轻盈,踱着碎步走到台中央,执着金扇往台下一扫,这一眼端庄而风情,兼顾全场,令人在心底产生一个错觉,他方才那一眼扫的人就是我。
而等他眼波流转,嘴角溢出笑意的时候,黝黑的面孔再也掩不住他的光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盈盈的水光,仿佛一江春水,倒映着岸边盛放的桃花,春色撩人。
正应了他口中的那句唱词:“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他不再是那个面色黝黑的男人,他就是那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杜丽娘!
一曲唱罢,台下的人听得骨头都酥了,最先响起的一道掌声,居然是那名年轻军官发出来的,紧接着,众人像是被点醒了,叫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沈湛谢场后入了后台,端午连忙迎上去,泫然欲泣地说:“师父,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露馅了。”
沈湛安抚道:“别胡思乱想,这坎不是过去了么?”心里却想不明白,他跟端午之间的默契不是一两日了,怎么会露馅呢?
莫非……对方认得他的声音?
第二章
沈湛安抚端午说这道坎迈过去了,实则他自己也料不准谢师长会怎样处置他,直到宴会散了,管事的拿了五块大洋给他。
沈湛有些意外:“不是说的两块大洋?”
管事的道:“陆参谋长夸你唱得好,师长高兴,赏你的。”
沈湛一颗心落地了,接过银子道谢后,带着端午从后门走了。他心里头高兴,边走算计五个大洋的去处。
“有了这五个大洋,今年冬天就不愁了。回去后我买一斤肉,包小馄饨吃,明天不吃馒头了。”
端午虽然很想吃肉,但他觉得现在根本不是讨论吃的时候:“师父,我们赶紧收拾行李走吧,不然可能就走不了了,吃肉的事,等有了下个落的地方再说。”
沈湛应了一声,继续说猪肉的事,他说得兴致勃勃,没认真瞧眼前的路,直到走在他身边的端午住了脚步。
沈湛不解地问:“怎么了?”
端午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
沈湛顺着端午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一名身着戎装的男人站在汽车旁。男人见到沈湛,走近道:“您好,我是陆参谋长的副官赵青云,参谋长邀您明晚七点在德昌酒楼吃晚餐,傍晚六点会有专车到您的住处接您。”
沈湛打心底里是拒绝的,道:“我就是一唱戏的,陆参谋长为何要邀我吃晚餐?”
赵副官笑道:“参谋长喜好昆曲,先生又是这方面的翘楚,参谋长想与先生交流一番不稀奇。”
沈湛推脱不掉,只能暂时应下。
赵副官示意停在路边的小汽车开近,打开后车门道:“很晚了,参谋长嘱咐我送先生回家。”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湛默默在心里给这位赵副官以及他背后的陆参谋长盖了戳,再权衡了一番双方的实力,非常识时务地上车了。
一路无言,等到了师徒二人的临时住处,赵副官同沈湛道别后,让司机开走了。
沈湛带着端午进屋,端午立即用一双又凉又湿的手抓住他的手,面露急色道:“师父,我们赶紧跑吧,那参谋长肯定是看上你了!”
沈湛觉得端午用词不当,但又想不出恰当的词汇,就同意了。师徒二人把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一收,打开门悄悄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形,趁着夜深无人逃之夭夭了。
沈湛带着小徒弟偷偷跑路不是一两次了,警惕性十足,跑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附在端午耳边道:“别出声。”
端午一听就知道身后有情况,立即把脚步收敛了起来。
四周十分安静,沈湛听出了后面的脚步声,共有两道。恰好前面有几间民屋,他带着端午加快脚步,躲到了一间小屋后。过不了多时,那两道脚步声就跟近了,借着月色,沈湛看清了跟踪他的两个男人,一个大块头,一个小个子。
他在心里揣测这两个人的来路,应当不是那谢师长派来的,谢师长要收拾他早收拾了,犯不着给他五个大洋,再找人跟踪,莫非是那位陆参谋长?
沈湛正在心中揣测,跟踪他的大块头见不到他们的人影,问身边的小个子:“人呢?怎么不见了?”
小个子想了想,道:“这条路只有一个出口,到出口守着去。”说着,就要折回去。
真让他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