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甄柔的身份,接待殷勤。
甄柔被迎入宝殿,接过佛香,拈香一拜,将香交那僧人插入佛前的香炉,就不再言语了。
她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口里呢呢喃喃,低低微微,说着许多话。
那僧人没听得一个字,也不敢听,又怕打扰了甄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宝殿外面。
甄柔一无所觉,她只望着佛像。
见佛主宝相庄严,眉眼却甚是慈悲,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沧桑,有着济度一切众生的大慈悲心。
甄柔眼眶不禁一热,几乎忍不住落泪了。
视如至亲的伯父,不是以为的那样。
自幼仰慕的长姐,她也不敢相信了,只因甄姜嫁到了豫州沛国,那是薛家的势力范畴。
其实重生的这一年以来,她已知道人心易变,世事弄人,伤心过后也不过一声叹息,唯愿过往的美好能尽量留住。
只是前世她一把火烧了所有,走得轰轰烈烈,可留下来的甄家怎么办?
她的阿娘、阿兄怎么办?
为什么今生才得知与曹家的这段公案……
泪水顺颊落下,甄柔无声哽咽。
她娇小的身子匍匐在佛前,一袭藕荷色窄袖曲裾拂在地上,泪水衣衫都与尘土混在一起,她不在意,只虔诚的在心里祈祷。
大慈大悲的佛主,请保佑前世的曹家人不计前嫌,接受他们甄家的主动投诚。
让上一世的母亲和长兄平安康泰,莫要牵挂她这个不孝抛下他们的小女。
深深叩首,诚心祈求。
一拜之后,就要起身,抬头却见右前方的圆柱处立了一人。
晃眼一瞥,只觉那身影极为熟悉,一身玄色劲衣,英武高大。
心里却觉不对,下意识再看过去,甄柔立时怔在当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只以为出现了幻觉,呢喃自语,“怎么可能会是曹劲?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难道是佛主听到了她的祈祷,才让人出现了……”
甄柔犹难相信。
曹劲却将甄柔看得分明。
他寻到寺庙时,就看见甄柔往大雄宝殿走去,本要叫住,恰有一女香客路过,不愿惊动了人,在古树后稍等片刻,再寻到大雄宝殿时,就从宝殿的后门走了进去。
立身于大殿的圆柱后。
在暗中看见甄柔口中振振有词,一脸虔诚,他自不会打扰了,却不想等了一时,抬眸再看已是佳人落泪,哭得伤心。
甄柔本就丽质天成,又生得骨骼纤细,肤白如雪,一眼看去就是一位柔弱的娇娘子。今日为了登高和上香,又着了一身极简约的素净衣衫,这样无助的一哭,端是一种楚楚风姿,让人不禁心中生怜。
人都有七情六欲,饶是再铁石心肠,见一位总是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女郎,哭得梨花带雨,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又或是男儿怜爱之心。
曹劲在暗中看得心中翻动,觉得十分意外,那个美貌出众,却又极为胆大的甄女,居然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候。
但细一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本该如此,自己初见她之时,不就认为她是一个菟丝花般的女子么?
这时见甄柔拜完要起,他从圆柱后走出来,未料她竟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怔蒙住了,还犹自不知地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仰或祈祷他的出现,都无疑道出了一个事实,她亦思他。
曹劲看着甄柔,眸底有幽暗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来。
“是我。”他蓦然开口,声音低哑。
甄柔早已经回过神,抹了眼睛上的泪,定睛一看,见人仍在,她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此时又听得曹劲的声音,她更加确定了,连忙转头外看,见那僧人立在庭中,背对着宝殿,心中舒了口气,这才回头望向曹劲,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紧张,又受了惊,一时忘了客气的敬语,就开门见山的问来。
曹劲气定神闲,似乎并担心让人发现了行踪,对甄柔的直言直语也不反感,认为甄柔一介小女都这样直言不讳,他又岂会有差?
“我来找你。”曹劲直截了当,目光灼灼。
甄柔不是木头,曹劲话里的意思,她隐约能猜出一二。
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不过正好她亦有话要问他,甄柔恢复镇定,一派从容道:“寺庙后方有一山坡,既方便从小径下山,亦人烟罕至。”
刻意带出的氛围没了,曹劲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道了一字:“好。”
得到回应,甄柔兀自从蒲团起身,径自离开。
既然曹劲能神通广大找到自己,想来应当也能找到她说的后山。
从大雄宝殿出来,寺庙里更幽静了,香客们应已小憩。
独行在古朴清幽的寺庙里,九月的秋风徐徐拂来,夹杂了几许正值盛开的秋菊香气,人也为之神清气爽。
这样缓步行来,甄柔的心也缓缓沉寂了下来。
今年暮春,曹劲为了胞兄的遗体甘愿涉险,确实让她刮目相看了。
也让她知道,相比传闻中擅兵略却又嗜血的曹贼之子,曹劲更是一个重情的血性儿郎。
然而,这个重情,却绝不会用在男女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