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方思如实相告:“不会。”
“没良心的,亏我时常惦记着你呢,”老神也不恼,抬起脚掌逗弄蜷着身子的狗,“我家小哈也盼你许久。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就放心了。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费劲地从藤椅上直起身子,手一抖,刚恢复生机的白兰花砸向地面,迅速衰朽。
他沉默而执着地抱起脚下不再动弹的狗,额头贴近那尚且温热的躯体,缓缓地躺回去,仿佛要闭上眼,“小哈已经先行一步,冥界天光晦暗,他独自前去要害怕的。”
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他终是将眼睁开了,沉静地望向晏方思,“荻水……暂且要劳烦你替我照看些时日。”
晏方思专心摇着蒲扇,似是随口一应,“嗯。”
天光再次闪烁,苍老的嗓音渐微渐弱,“长明灯……不能熄。”
“你放心。”
那灰色的眼瞳愈渐涣散,从晏方思的脸上挪开,落向庭院里唯一的树。永昼的天际黯淡了许多,一层暗色罩在庭院上空。大大小小的白色花苞随着生命自老者身体中流逝陆续跌落枝头。而老者只动了动嘴唇,目光定格在枝头最后一朵绽开的白兰上,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晏方思伸手合上了他的眼。而后老者的身体连同他怀中的狗一并化作尘土,化作齑粉,被风吹散,卒然消逝。
然而直到藤椅上再无一物,枝头的最后一朵白兰也没有坠落,晏方思摇扇的手亦没有停歇。
风携带已然零落成泥的花瓣打着旋儿自地面掠起,缠绕上每一根树枝。闪着微光的粉末弥散在庭院中,原本露出溃朽之相的枝杈抽出点点幼嫩的新芽。残存余香的柔风托着最后一朵白兰脱离枝头,稳稳降在小蘑菇摊开的掌心。
晏方思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一如往常:“收着吧,他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
她方怔愣着,闻言看向掌中白兰,忽觉心头压上了个重物,似抓似握地揪着她,令她喘不过气。鼻腔刺痛,眼里也有种异样的酸涩。什么东西几欲迸泻,可到头来也只卡在某个转角,没能涌出。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
她小心翼翼收好那朵花,拉住晏方思的一片衣角,用力展开笑颜,“相公,我有名字了,叫做沈歆。”
他没问是哪个“歆”,叹息似地重复了一遍,“沈歆,是个好名字。”
不同于之前的曦光染上庭院的边际,温和地扩散至整个天空,庭院比先前更亮,如同白昼。
晏方思正要牵着沈歆离去,树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他一顿,见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扭一扭地向他们爬过来。
他眯起眼,一动不动地打量那只懵懂的小东西。
小东西爬到他们脚旁,分别嗅了嗅,怂巴巴地挪到沈歆这边,昂起脑袋,恰露出一双剔透的灰色眼珠。
第8章 阿福
“你是谁呀?”沈歆不晓得这小东西是个什么,警觉地向后避退一步,蹲下身子端详黑糊糊的一团,“怎么突然冒出来?”
小东西瞧着憨傻,见她的脚不在自己跟前了,更要拱上去,慢吞吞地伸出爪子要往她腿上爬。它愈爬她愈躲,埋头连扑好几次终于明白鞋的主人并不待见它,于是委屈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灰眼睛里竟蓄了些水光。
它身披细小的黑色鳞片,本该威风凛凛,可惜黑得不太均匀,长相也十分随便,五官皱作一团,惨兮兮的。它梗着脖子对着沈歆空嚎了几下,叫声喑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它趁沈歆不留神,揪住她的裤脚不放了。
她意识到这小东西除了胖了点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就任它挂在自己裤腿上,一瘸一拐地拖着步伐向身畔的晏方思求助,“相公,我们拿它怎么办呀?”
他半点不客气,直接提溜起小家伙松垮垮的后颈皮,拎在半空,凉飕飕道:“扔了吧。”
小东西四肢离了地,也不知听没听懂人话,对着晏方思张牙舞爪地乱扑腾,似要抓花他的脸。
晏方思见状将它提得远了些,方便随时放手。
小东西终于接受了自己四肢短小的事实,面临悬殊的力量与生存的危机,飞快地收回扑腾的爪子捂在眼睛上,泫然欲泣。
沈歆在一边望着,于心不忍,“嗳,你别丢它了,怪让人心疼的。”
它偷偷掀开一只爪子,应景地装出可怜模样。
晏方思瞪它一眼,“好吧,我不扔在这里就是了。我们找个别的地方扔了它。”
“相、相公,它长成这副模样怕是无法在人间存活,不如……不如我们……”她抓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想到自己也是寄人篱下,顿时住了嘴,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要求。
“我们如何?你说。”
她看到它爪子下的灰色眼珠,别开眼,小声提议:“我们把它养起来吧。我会盯着它,不让它吃掉太多东西的。”
“你的愿望,我当然会满足。”
扼住它命运的枷锁一松,小东西四爪触地,借着肚皮的形状优势原地打了个滚,屁颠屁颠地跟在大恩人沈歆身后。
晏方思自动无视了它的存在,为沈歆推开门,提醒她跨过脚下的门槛。小东西爬得慢,攀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翻越那半朽的木头,反摔得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