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元一平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公路,几秒后还是忍不住问:“陈朔和你很熟吗?”
唐庆宇:“对,我们认识三四年了,上次我回老家,他去长沙出差,就约在长沙见了一面。”
那天晚上在长沙的酒吧里,唐庆宇和陈朔搂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元一平一下子有些窝火:“那天晚上你俩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就——约炮?”
“你别急,别急,这个……”唐庆宇现在有求于元一平,倒也不敢摆出那副“这都很正常”的嘴脸了:“我们最后也什么都没做,是吧……不是你来了……”
元一平想,我要是没来,你们就该干的都干了。
再转念一想,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何必拿出来和唐庆宇过不去?陈朔和唐庆宇没睡成,他和其他人,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元一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知道陈朔为什么辞职吗?”
“这真是为了你——反正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唐庆宇说:“就是他出差回去之后吧,没过几天,就和我说,他忍不住了,他想辞职去找你。”
“他出差回去之后?”
“嗯,对。”
元一平愣怔,他以为陈朔来找他完全是因为元一智忌日的那天晚上,他打电话赶上陈朔约炮。
难道在这之前,陈朔就已经打算来深圳找他了吗?
那他怎么又……说回去就回去了呢。
“小元,我也不知道以前你和陈朔具体经历了什么事儿,但是,”唐庆宇略略放慢了语速:“陈朔他还是,挺诚恳的。”
元一平心乱如麻,几次张口想问唐庆宇“他如果真喜欢我还会天天出去约炮么”,最终没有问出口。
在十年时间堆叠出来的生活里,元一平已经逐渐明白,自己是一个爱无能者。
爱无能。没错。
他对陈朔有怨,有恨,有种种他自己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复杂感情。这些他都承认。然而这些年对陈朔的回避和冷漠,也并不全然因为对方是陈朔。
都说亲人是生命的一部分,元一平想,那么大概元一智离开的时候,就把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一起带走了。
心里像塌了一间房子,后来时间渐长,白雪皑皑覆盖废墟,而那房子再也没有重新伫立起来。一个心里有废墟的人,是无法爱别人的。
元一智带走的是他爱的勇气。
元一平总也忘不了自己四年级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了,骂他是私生子。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什么私生子,不过是他爸和别的女人跑了而已。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爸和别人跑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元一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时他已经读高一,手臂上有隆起的结实肌r_ou_,手里拎一根不知哪来的木棍,叼着根烟问那几个小男孩儿:“你们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后来,这个叼着烟的人死了。死得很快,从确诊到火化,十个月。确诊之前是没有什么征兆的,无非是某次上货,忽然晕倒在地上。
再后来,元一智读到一位自杀的台湾女作家写的,看过这个世界背面的人,不会得到幸福。他终于明白元一智的离开就是这个“背面”的一部分,他看过了这“背面”,就再也回不去了。儒学家说入道如箭,元一平觉得自己也算是入道如箭了,只不过这个“道”是关于死别,关于无力,关于不受控的命运。
元一智离去之后,他不敢再把心交出去,也不敢收下别人的爱。
这生命和生命的羁绊,太沉重了。
在日料店吃过那顿饭之后,这事儿在元一平这里,就算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元一平问梁与仪解决了没有,梁与仪淡淡回答:“算是吧。”
算是吧?
梁与仪不想说,元一平也就没再追问。
又过一段时间,下班时他在办公楼楼下见到张雨哲,小孩儿手里提着一袋kfc,见了元一平,表情很窘迫:“呃,元老师。”
元一平了然,问:“来找梁老师?”虽然元一平知道,以张雨哲和梁与仪的关系,他已经不必称梁与仪为“梁老师”了。
“嗯,”张雨哲脸有点红:“她……在楼上吗?”
“在,估计就快下来了,”想了想,又补一句:“你在这儿等她就行,上楼要刷卡。”
“嗯,好,我知道。”
元一平心里说的却是,你知道什么,她刚才还在和那个副总商量周末去哪玩儿,你知道吗?她也不吃kfc,因为会发胖。
又想起张雨哲的前女友,那个小姑娘,扎个马尾,总是穿牛仔裙和白色帆布鞋。大概以后是见不着了。
年轻真好,元一平暗暗感慨,什么都能轻易相信。
这段时间给老妈打电话,老妈都没提起过陈朔。昨天元一平忍不住问:“陈朔那事儿怎么样?真辞职了?”
老妈叹气:“不知道啊,这孩子真是把他爸妈气着了吧,这段时间他妈都没出来跳舞,我一直没见着人。”
话已至此,元一平也没什么好追问的了。
莫名其妙地,一切都归于平静,每天上班下班,偶尔抽烟;看着梁与仪周旋于男朋友们之间;没再听到关于王渊的消息,也没再接到过唐庆宇的电话或短信。
在湘江边的那一晚,陈朔来深圳的那几天,几乎像一场突兀的梦,终于还是渐渐淡出元一平的生活。
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里,夏天竟然,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