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仪坐在一匹高大的浅棕色马上。那马鬃毛油亮,口裂很深,前肢如柱,后肢如弓,蹄础比一般马都要高上些许——那原必是一匹野马。
宋景仪手里还牵着一匹。那匹马站得靠后,身形与宋景仪骑的那匹相当,毛皮颜色更深些,额中有块雪白的印记。
两匹马似等得不耐,先后打了两个响鼻,低头磨着蹄子。
“叶大人,你这是欲退欲进?”宋景仪扯了扯手里的缰绳,朝向叶绍卿,朗声问道。
他又戴了那晚宴上那只简单的玉冠,通体无饰,长簪穿发而过,墨发在风中微微飞扬。缁色披风衬得他越发皮肤白皙,眉目清丽,如白宣上浅墨轻点,分明又素雅。
叶绍卿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来。
他嘴角越发上翘,渐渐绽出欣喜至极的笑容,忙不迭地抽了后腿跨将出来,一溜地跑下台阶,最后抬头时已是嘴巴都合不上了,“你这两极品宝贝儿哪来的!”
若放在以前,叶绍卿已经要就地打滚了。
因为叶绍卿最爱马。
宋景仪扫一眼他咧嘴笑得眼睛都要成线的样子,“原是军中的马,返京时带回来了,”他拉拉缰绳让马脖子扬起来供叶绍卿观赏,“cao原上抓的野马,驯了一个月才磨好点x_ing子。”
“气煞我了,大哥居然瞒着不告诉我!”叶绍卿已经迫不及待伸出手去了,他很是熟练地将后面那匹哄得低下头来,然后让它嗅了嗅自己的掌心熟悉味道,再慢慢抬手揉了揉他额头的印记,喃喃道,“好孩子……”
“这是铜雀,你那匹叫雪雁。”宋景仪把缰绳扔出来。
叶绍卿张手接了,仿佛才明白过来,“我们……我们骑马去?”
宋景仪这时才嗤笑一声,“你不愿?”
“不不!我们骑马去!”叶绍卿忙不迭地点头。
叶绍卿武功尽失后,叶铭修就很少许他跑马了,是以自然没告诉他此次归京带回了良驹,不然照叶绍卿这脾x_ing,不知要闹出什么岔子来。
几步远的阿柒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才闯了祸,这时候也不敢随意阻拦,只是无奈道,“若是要跑马去,公子您得随我回去多加衣服才好……”
宋景仪闻言,将脖子里的系带一扯,抓着肩头衣料将那披风一把拉下来,往叶绍卿那又是一丢,“这便好了,鹤羽内衬了灰鼠皮,必然冻不着你家公子。”
他居高临下,淡淡瞥阿柒一眼。
阿柒咬唇喏了。
叶绍卿手里的披风还带着宋景仪身上的暖意。
宋景仪里面穿的是圆领蓝灰的束袖短袍,脚下踏裹住小腿的麂皮马靴,显得肩宽腿长,意气风发。
“还愣什么,难道还要我给你穿不成?”宋景仪挑眉不咸不淡地又讽了一句,已经开始调转马头。
叶绍卿笑着将那披风系好,不见生疏地跨上了马。
“你们带着吃食在循香亭候着罢。”叶绍卿转头吩咐阿柒。
两人一前一后驱马而去。
我心悦之人,在那翊林阁顶,纡尊降贵,強意给我仔细系好大衣带子;谓心悦我之人,却将这披风劈头砸我脸上,径自驱马先行去。
可为何……叶绍卿把那歪滑的披风抓回来点,冬阳明艳,前头宋景仪黑发肆舞,被那日头照的越发耀眼刺目。叶绍卿眯起眼,迎着寒风畅意大笑起来。
“等会,不该直行吗?”叶绍卿跟上拐弯的宋景仪,不解地喊他。
宋景仪放慢马速,待他并肩,转头笑道,“我们骑着这等的好马,还要与他们走一条道,岂不委屈?”
叶绍卿见他眼里几分讥诮,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骄矜的宋家小少爷,不由笑着摇头,一摆手,“让他们等去罢!”
这是绕了远路,这路通的,曾经是片马场,如今马场迁离,已成了荒坡,树木稀疏,倒是更适合两人纵马戏上一遭。
“你可敢与我打个赌?”跑了些时候,两人缓行小憩,叶绍卿被冻得笑都僵在了脸上,但眼里还是没畅快够本的神色。
“赌什么?”宋景仪只是鼻尖微微泛红,问道。
“从坡上算起,先到梅岗者为胜,输的便要被罚,”叶绍卿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便罚,第一株千叶红下的姑娘,输的人要向她一花换一酒。”
“花呢,要c-h-a进她云鬓之间;酒呢,要她举杯来送。”
宋景仪听罢哼笑,“你就是嘴馋。”
“你如何觉得我一定会输呢?别的就算了,”叶绍卿故作气恼道,“这驭马之术,可是娘胎里带的天赋,绝丢不了的。”
“若你输了,便以茶代酒。”宋景仪好似一点也没被唬住,拉起缰绳,眼神竟是跃跃欲试。
叶绍卿看得新鲜,多瞟了他一眼,笑道,“好!”
骏马飞驰,扬起一人多高的cao屑土尘,马嘶刚响起便即刻飞了好远,听得模糊不清了。
叶绍卿并不是说谎,他的马术的确了得,更何况身下的雪雁才与他相识不到半日,竟已与他配合得亲密无间。
两人伯仲难分间,前头一片火红似是凭空升起,映着日光,娇艳欲滴,那便是梅岗了。
不多时,梅岗的石碑已经清晰可见。几根枝条伸展出来,朱色花朵点缀其上。
恐这莽撞牲畜冲撞误踏了那绯红软香,宋景仪下意识收紧了缰绳。
铜雀稳稳停步在石碑旁,不多一分。
而叶绍卿仍旧像离弦的箭般从一侧风似的蹿出去了。
“绍……”宋景仪都来不及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