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面前,她一个四品女官也算不得贵客。
吴姗耘暗暗憋着一口气,蛮像那么回事,进了内宅,脱了这一干人,不想迎来更多更体面的丫鬟婆子引路接应。
她胸中憋着的那口气有些不够,只得悄没声息地呼出来,作矜持状含笑。
走到正厅,一众婆婆媳妇姑娘把满堂弄得脂香艳影。
“吴司言吴大人来了。”一个婆子大声道。
其实把吴姗耘吓了一跳。
只见这一声下,娇声艳语的场面忽然肃静下来,女客们纷纷站起,撩动各色花裙晃得吴姗耘眼花。
在吴姗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场除了少数几人笑立着,其余人竟然全都矮下身去,在朝她行礼。
吴姗耘第一个反应是着急慌张去扶他们,好在没这么干。她忽然意识到,不管这些官眷如何娇养,如何富贵斗艳,但都是无品女眷,在她这个尚宫局四品司言面前,就该行礼,而她就该堂堂正正受了。
想到这里,吴珊云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像一根小芽,破土萌出,茁壮伸展,充塞在她的胸腔。
她更深一层想到,出发前自己畏惧的,是这些人吗?
她吴姗耘虽出生不如他们,但此刻已跟他们站在一个屋檐下,甚至已经越过他们,把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还觉得害怕吗?
仅仅因为自己的出现,他们就敛气屏声,小心翼翼。他们为何小心翼翼?吴珊耘反应过来,这些小姐媳妇们若在她面前行差踏错,她吴珊耘一句话就能把人的教养名声摁死了----宫中女官往大了说可是天下女子楷模典范。
是他们在怕吴珊耘。
在她面前把纤腰放软,小心应对,
吴珊耘胸中似乎有一股气,撑起了她的脊梁,架平了她的双肩,不自觉地,她挺起了胸膛。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自信能勇敢地前进。
有时候人的觉醒就在一刹那,某个契机,便顿悟。
就是这么一闪念的工夫,吴珊云完成了对自身的定位。当然若是不经过那段毫无尊严的日子,她的感受不会这样清晰,深刻。
自此,吴珊云不再驼背含胸,她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头颅自然地抬到一个高度,不让人觉着倨傲,也不让人觉得卑微。
一个人的姿态举止都是跟他的内心息息相关的。
吴珊云此时的气质跟常碧蓉很像,但是常碧蓉身上那种潇洒和随性,跟人的阅历和本身性格相关。一个人可以变化很大,但是本性变化的可能性不大,随着人心境的不同,会以不同的姿态展现出来。
吴珊云是个直白的人,从前莽撞悍勇,现在坦然坚定。
她抬起头,骄傲地朝场中望去,笑立着的只有三人,当中的必然是总兵夫人。
她笑着迎上去,与总兵夫人寒暄一番,竟觉得这一切并不难。
落座后,吴姗耘留意到,她衣裳钗环在场中只算得上中等,但众人丝毫不敢轻视,笑盈盈捧出一张脸,朝她巴巴地望着。
她还留意到,若她不言,众人便静,若她开口,满堂接口。
这感觉,让吴姗耘感慨:权势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也有些其他的杂感,最深的就是为曾经在衣裳首饰上的花费心疼,你若太轻,穿上凤袍都被人嘲笑;你若自重,便是最简单的粗布麻衣,自有人敬重。
在回来的马车上,吴姗耘想起裴岳的话,把前日的念头重拾起来。
她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是权势吗?
不能否认,权势是个好东西,但人生在世,有太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让自己经历;权势带来的,不过是种种苦甜中的一种罢了。
是成亲嫁人吗?
吴珊耘忍不住设想了一下,与罗含章在一起的生活,似乎不费力,很轻松,也还不错;但心底隐隐觉得若是这么做了,自己可能会后悔,而后不得不把这些貌似清闲的日子重复,让自己的生命如水般从指间白白流走。
才摸着头绪,重又迷茫。
吴姗耘把不算长的前半生细细想来,觉得生而为人,活在这世上,有太多不得已,偏偏无奈逼迫自己忍下委屈,这滋味尝久了,让人痛苦,不得伸展。
她想起了最难的那段时光,吴姗耘真切地感受到心抽搐地疼了一下,仿佛揭开结痂的伤疤,真疼了一下。本能地想回避,但她忍住了。
一年前的那次尝试,她并没有错,错的有两件。
一是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听人人都说权势好,便一头扎进去,到头来受了伤,却发现原来努力追求的并非自己想要的东西。
二是面对失败,她消沉回避,整个人都变得自卑怯懦,蜷缩在原地不敢面对现实。其实她有过机会,还有常碧蓉裴岳这样的强大的帮手,却一直逃避正视失败。
那种阴郁又猥琐的心态,现在想来都让她惭愧不齿。
为什么会这样?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