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东西。几杯酒下肚,于嘉平就有些飘飘然。他酒量一般,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可能是心思负担重了,压迫的肠胃吸收酒精的能力也有所衰退。但他没有考虑这些,而是觉得他应该和镇长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那都有什么,大家都是好朋友,谁也不会笑话谁的。
“丁镇长,”于嘉平不紧不慢说,尽量让自己浑厚嗓音吐字清楚一些。
“于书记,”丁镇长隔一个人冲他点点头。
“丁镇长叫我老于好了。我这个书记……”于嘉平拍一拍身边那个人的肩膀,示意换一下座位。那个人是镇党委一名财务会计,他起身和于嘉平换了座位,还有杯子碗筷。于嘉平到新座位没有直接落座,而是回身冲那人两手抱拳打一个喏,“许会计,多谢多谢。”
大家知道于嘉平有事,都停下说话看过来。
“大家喝酒。”他端起酒杯,一为抱歉,二为活跃气氛,首先和丁镇长碰了杯,“丁镇长,这些年蒙你的爱戴,我该敬你一杯。”
丁镇长也站起来,拿起酒杯。
“客气客气,那都是为了工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来,许会计,多谢多谢。”于嘉平又回身和许会计碰杯,态度谦逊,使得刚刚坐下去的许会计急忙又站了起来。
在座几位见丁镇长站起来,也都纷纷站起来,除几位村支书之外,还有戴金边眼镜的镇司法所史所长,镇计生办的负责人宋主任,镇水利办公室李主任。这位李主任还被人称作“李所长”。以前镇里建有一个文化艺术活动中心,由他负责。从那时起,大家就称呼他“李所长”,意思“所长”比“主任”级别大一些。后来艺术中心撤销了,但他的称呼却还少有保留。
在于嘉平的号召下,大家一起举杯。
酒席桌上渐进入一种畅所欲言的氛围。大家争着和丁镇长说话,镇长一时应接不暇。此时于嘉平的位置显出优势,他的话镇长最易听得清楚,而他却可以尽量放低声音。两个人常常处于一种交头接耳的状态,让人觉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丁镇话,终于引起丁镇长的注意。“丁镇长,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大家都忘了呢。”
“沙书记,你这是哪里话。不要说今天我们面对面坐在这里,就是隔上孙悟空那么一个筋斗云的距离,我们也还是好朋友。”丁镇长也是喝了酒的缘故,平时他的话风还严谨,很少俏皮话。
“唔,丁镇长果然有水平,一句话就直接说到俺们的心坎上。”沙书记脸色兴奋,“可是,我要问丁镇长,镇里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这些老牌村支书吗?尤其是我,村里出了一个能人,说是和上面的关系,”他在面前屈起右臂肘,用一根粗手指朝上面雪白的顶棚指了指,“刚刚的。我这个人也不是太贪恋这个位子,可是就让我这样默默无声地下去,我实在做不到。”他稍停,又补充一句,“也不甘心。”
“既然不想下去,那就拿出能力来。我们这些人已经是在这个位置上,”丁镇长说的很亲切,用“我们”称呼对方。“有的还是连任,从工作经验上,办事能力上,都是那些竞争者无法比拟的。之所以有选举,就是让大家时刻感受到有被超越的压力……”
沙书记显然听得不耐烦,脸上显出不堪的样子,嘴巴几次张开,但终于忍住没有打断镇长的说话。
“有压力才有进步。”丁镇长继续说,“只要我们最大程度做到了让群众满意……”或许是感觉话说多了,抑或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不分场合,丁镇长打住话题,“今天酒喝得多一点,大家原谅,原谅。”
“丁镇长,你就给我个明确答复,镇里这回是不是还支持老一套领导班子?我们是明白人,镇长点到为止,我们也就像是吃了定心丸。”沙书记的话代表了在座所有村书记,席上顿时见得安静,许多双瞪大的甚至发红的眼睛看向镇长,连史所长、宋主任、李主任、许会计几位镇领导也是如此,显得万分期待与紧张。
“支持是一定的。”丁镇长说道。他的话说得简单点,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显得毫无针对性,让人听了很是别扭,心里也不安。可是大家就高兴起来。沙书记端起酒杯敬丁镇长,满脸的和颜悦色。
“‘支持是一定会有的。’他为什么不这样说?”于嘉平推敲似的想,脑子里许多让他纠结的画面乱穿。他知道,这回自己碰到了真正的对手,他想到于爱军,还有于海,还有于廷之,还有眼前这座酒店的老板王奎发,还有他的堂叔于文光……。“他们中谁是真正乱我心的呢?明处只有于海和于廷之……党员,不怕,尽管堂叔于文光因为下河套的河滩地对外承包这块对自己生了意见,不冷不热起来,可还是支持我的人多。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既然有把握做到连任,那么我还担心什么呢?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老是感到压抑,难以平静呢?”于嘉平陷入苦苦的思索,他想不出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迷惑、失望、沮丧,暂新的开始,于是祈祷、盼望、运气……各种复杂的心绪,搅得他心情难以平静,表现在外,脸上表情就显得呆滞,没有活气。忽然,有许多张由于获得胜利而笑到扭曲的脸孔争先跃入他的想象中——都是他的对手,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