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途中,王金凤想到去于元生的猪场看一看。于元生没在家。看见王金凤,于元生的老爹恭敬而局促不安,灰黑干瘦的脸上表情郑重(却不是严肃,而是写满憨憨的虔诚);他的嘴巴即使不说话也微微张开,下巴上稀疏而欠缺修整的胡子沾了嘴里哈出的热气,凝结成凉露似的水珠儿,他哆里哆嗦用手背擦一下,瞪大的圆眼睛上一对灰色的长眉毛却又无缘无故地抖动起来;他显然把王金凤当做一个大干部对待了。惊讶之余,他很是高兴而且小心地邀请王金凤到屋里坐。看见老头在忙着清理猪场的卫生。王金凤没有进屋,而是帮着老头铲了几铁锨土。老人惊讶得了不得,开始是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紧张地看,有泥土沾到王金凤鞋上,他急忙弯腰过去过去拿手给拨开,嘴里说“罪过呀,罪过呀”。他的手黑乎乎和猪粪一个颜色。王金凤笑着让他不必客气,他却伸手去王金凤手上拿铁锨。“哎呀,这真是脏了村长的手,如何是好吆……”他嘴里咕噜说。王金凤见自己在这里影响老人的劳作,就告辞出门。老人送王金凤走出老远,这时候王金凤闻见老人身上好浓一股子猪粪味(或者是猪饲料的气味),刚才在猪场里,王金凤只以为那是猪场里边的味儿,谁知道老人的身上亦是如此。王金凤回头几次要老人回去,老人嘴里答应着可是并不转身回去,而是迈小步慢慢跟着王金凤走。王金凤觉得奇怪,就越走越慢。她忽然回头,老人似乎吃了一惊,他胳膊肘里还夹着那把铁锨,一个愣神,铁锨的一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顺势就拄着铁锨站在那里(实际上是铁锨靠着他立在那里)。他的腰背是弯的,跟那只略有弯曲的铁锨柄相比还是要弯上一大截。老人的身材本来就不高,而且瘦削,因为穿的多倒显得臃肿肥胖,给人的感觉仿佛很多细树枝和叶子却树干儿细小长势偏弱的病树苗儿。他的外套是一件老式的灰色棉袄,因为颜色深,脏也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从乱糟糟灰蓬蓬的头发到衣服上都沾着的星星点点的草刺糠削却是清晰可见。棉袄没有系扣子(大约是为了脱衣服方便),就用一跟麻绳系着,一个不美观的骨凸的绳结耷拉在胸前,余下的一截长的绳子头儿几乎垂到膝盖上,仿佛是留着被人牵着走的绳索。他的棉袄里边是许多件穿得不很整齐的单衣,也是没有系扣子,因此可以看见最里边一件灰黑色起着线绒疙瘩的毛衫。他的裤子里边大约也套穿了许多条裤子,显得太肥,因为穿戴的不整齐或者却是穿得时间久了,裤子变形而稍显罗圈,打眼一看,使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位世界级幽默大师光辉灿烂的形象。这种天气里,这种打扮倒有点儿早,但是也许下大雪的时候,老人还是这样一身怀古的穿戴。王金凤不觉得老人这身打扮龌龊或者说寒酸。但是她的鼻子发酸,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感。她勉强忍住,可是觉得伤心,看看老头儿一副煞是欢喜的笑脸,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见村长回身看自己,老人低下头,看脚上一双污渍斑斑的尖儿已经开缝并且向上翘起的黑色皮鞋。他的库管很长很阔,长出的部分堆积在鞋面上,皱褶处积攒着很多——可以说是厚厚的——灰尘,并且掩盖了半双鞋面,看不见里边脚上是不是穿着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