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凑过来,小声嘲笑道:“姐姐还是好生当差,少弄这些矫情模样儿罢。你又不是林姑娘,就是哭出一缸眼泪来,也惹不来爷心疼。”她霍然扭头,冷冷的看着她。小蝶叫她这么一看,心里登时又发怯了,掩饰地呵呵笑了两声,一扭腰去了。
呆站了半晌,怎么也想不通三姑娘怎么会突然排揎自己,无精打采的沏了茶,就听小丫头小声道:“蕊书姐姐,你要不要洗脸?”方惊觉自己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顿时有些羞恼。那小丫头却很有眼色,一句提醒完,并不等她答话,即往水盆里拧了大毛巾来让她擦脸。
她净了脸,不敢再上妆,只理了理头发,即端了茶盘子出去,捧了茶碗递与探春,恭敬地道:“姑娘请用茶。”
探春和贾环姐弟坐在桌旁说话儿呢,侍书就接了过去,顺着眼风儿与她一个眼色。探春嘴里说着话,抽空儿分了半个眼神给她,见她脸上洗去了妆粉,心知是哭过了,只是不施脂粉,显得尤为楚楚可怜,心里更不喜欢起来。
贾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顾自拿起茶喝了一口,续道:“……没有那么快的,怎么也要收拾预备两日。等日子就是了。”
探春收回注意力,道:“虽然这样,你也该抽个空儿去琏二哥哥那里走一趟,好生拜托他一回。他却不过情面,许就更用心呢?就是没什么好处,兄弟间亲热些也是好的。”
她这一席话虽然不够光辉,细较起来,还有些钻营市侩的味道,但一片私心,却全然是为了贾环好,只是未免有些看不起他之嫌。自己说完了,也有几分紧张,生怕贾环读书把脑壳读得坏了,顽固不化起来。
贾环又是想笑,又笑不出来,又突然有些被她触动的感觉,见她面上平静,手里却不自觉地抓着衣带,遂含笑应下:“是。”
探春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先吩咐丫头们:“你们下去罢,让我们自自在在的说会儿话儿。”
几个丫头没有二话,都欠身下去了。按蕊书从前一贯的脾气,贾环的话她都敢驳回,这会儿自家主子还没发话,她是不动的,只是将将才受了探春一顿排揎,略迟疑了一下子,见贾环无甚表示,只得也随着下去了。
丫头们打了帘子出去了,探春还不放心,起身推开窗户,又将门敞开,方回来坐下,正色向贾环道:“这些个丫头们虽是下人出身,猫儿狗儿一样的身份,人心却从来都是一理,坏起事来,比猫狗更要坏得多,你可要把住了,别叫这些蹄子们拿了你的主意!”
她说得疾言厉色,贾环心中没有不快,只有些不解。他们姐弟从前虽然不亲近,探春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今夜实在有些反常了。联想到她一反常态的明着敲打自己的丫头,敲打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屋子里丫头们里的第二号人物,生得最好的蕊书,不由有了几分明悟。瞧着探春夹杂着几分怒意几分着急的脸色,他试探着问:“三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有,哪有什么事。”探春一口否定。态度太过坚决,反而让人觉得不可信。见她是这样的反应,贾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语气里摒除了那一丝不确定,笃定地说:“你知道了,”细一思索,“宝玉和袭人的事儿,是不是?”
虽然问着“是不是”,但他的口气却似已经确定了事实,根本不需要探春回答。
探春也没有回答,她猛的站起身来,因惊讶而圆睁了眼睛,所幸还记得压低了声音,低声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对——你也知道!”
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贾环笑道:“三姐姐,你坐。”说着执起壶另给她倒了一杯茶,娓娓道:“我怎么不能知道了呢?唔,都二三年的事儿了吧。三姐姐,你不用这么吃惊——麝月还是我们霁月的姐姐呢!袭人行事再密,天长日久,总会露出些痕迹来,又怎么瞒得过同一个屋里的人的眼睛?”
探春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这倒也是。只是他两个的胆子也够大的,竟不怕东窗事发?宝玉倒没什么,袭人免不了受些罪。”又说贾环:“你的嘴也是够紧的,若不是今日凑巧儿,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明白呢。”
她说话间,已是恢复如常。贾环笑说:“袭人自然知道好歹,所以把事儿做得密密的,你想想,算上你我在内,家里上下,知道这事儿的有几个?老太太太太竟是全然不知!至于嘴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样的事儿,你叫我和谁说嘴去?况且和我又不相干,纵然说了出去,也不过是坏了一个宝玉,再坏了一个袭人,宝玉有什么得罪我的?袭人有什么得罪我的?他们既然两相情愿,又不是宝玉□□,我也懒待去充道学。”
探春笑道:“你这样明白,那很好。我也放心了。只要你别和宝玉学,别和丫头们鬼混,好多着呢。”又坐了一坐,叙了几句淡话,吃了一杯茶,就要走。
贾环忙道:“姐姐再坐一坐儿。姐姐的话说完了,我还有话要和姐姐说呢。”于是探春复又坐下,狐疑道:“什么话,说罢。”
贾环认真地看着她,鸦黑的头发,白净的脸儿,朱唇柳眉,不是世人公认的“福相”,下巴略尖,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波光一转,就有了不输于宝钗、黛玉的飞扬□□。
这一张脸,五官清晰,堪描堪画,和自己有五分像,和赵姨娘有七分像,和贾政只有三分像,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