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的点茶,需要一手拿着汤瓶往茶盏里点一圈水,另一手拿着茶筅旋转打击碗里的茶汤,这叫击沸。
可宋阮大病初愈,手上也没那么多力气,他便把步骤改了改,先点完水,然后在击沸,这样虽然步骤不太对,但是对他而言却更为简单。
他这一改,周围又是一片嘘声。
甚至有一个客人轻轻笑了起来,摇头叹道,“果然是新手。”
宋阮置若罔闻,点茶是一件很耗费j-i,ng力和注意力的事情,斗茶者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点好一盏茶。
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往茶盏里点了三次水,不断地进行击沸,茶汤的表面慢慢地起了一层均匀细腻的汤花——这盏茶,就算是点成了。
宋阮放下茶筅,慢慢地舒了口气。
“茶汤色佳,汤花细腻。”
客人们看他已经点完了茶,都凑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好手凑近了仔细地看,“盏壁没有水痕,汤花咬盏……是一盏好茶。”
语毕,老赵那边也已经点完了茶。
老赵是老手,点出来的汤花自然也没有散,从外形来看,这两盏茶平分秋色。
“既然如此,那便请双方互换,品尝鉴赏。”
裁判的话音未落,老赵便已经走了过来,他自从宋阮点完了茶,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他坐了下来,在茶盏边轻轻一嗅,紧皱着的眉头便散了开来,他喃喃道,“好香的茶……”
香?
众人微微一愣,方才他们都聚j-i,ng会神地看汤花,不曾注意到这茶香,现在反应过来,才突然发现,空气中的确荡漾着一丝清新的、甘甜的茶香。
老赵一言不发、端过宋阮的那盏茶,也不吹去泡沫,就这样浅浅地抿了一口。
入口茶味醇厚、舌头的第一感触便是清甜,但是仔细一品,却又能尝到其中含着的一丝苦味。
苦,却不涩,就好像是少女的愁思,只是因为丢了一块心仪的手帕,就急得掉下了两滴珍珠儿。这愁思一样的苦味像云、像雾、又像雨,被风一吹就散去了。最后留在口中的,只剩下了一股甘甜。
“……”
老赵回过神来,慢慢地放下茶盏,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宋阮,微微叹了口气,“我输了。”
说完这句话,他站了起来,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只留下怔然的众人。
等等……发生了什么?
老赵主动认输了?这怎么可能?!这宋家小子只是一个点茶都不熟练的新手啊!
客人们反应过来,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宋阮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他带着点歉意地说道,“诸位,小子前些日子生了大病,体力有些不济,今日……只能点这一盏茶了。”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雪白的衣袍,然后冲客人们点了点头,“告辞。”
他没管桌上的残局,找了个头疼的借口,拉着爹娘回到了茶馆后面的一间厢房。
“阮儿,你头可还疼?”
宋母倒是一点都不关心堂前的那些客人,而是担忧地摸了摸宋阮的额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宋阮倒了杯温茶,仰脖全部喝了,才感觉身上恢复了点力气,他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许疲惫,“头不疼,就是真的累。”
“你看你,自己不出去斗茶,还叫阮儿去。”
宋母不愿意对儿子发火,只好扭过头来,一双凤目像是着了火一样,拿宋父撒气,“阮儿病刚好,就累成这个模样!”
宋父低着头,十指叠在身前,像是被先生训斥的学生,又像是打蔫儿了的叶子,“是我不好,尽想着解气,没想着儿子病刚好……都怪我……”
“娘,你别怪爹。”
宋阮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这是我的主意。”
“要我说,赔了就赔了。”
宋母心里的气仍旧未消,“有什么要紧?咱家家大业大,难道不做茶就不行了么?再者,近几年这行当也愈发难做了,我看,咱们要不趁早转行得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外面闯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杂役,“老爷!老爷!”
宋母眼睛一瞪,不悦地道,“喊什么喊,叫嚷什么呢!”
“……”
那杂役睁着滚圆的眼睛,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十分为难。
还是宋父解了围,他咳了一声,摸了摸短短的胡须,“什么事?”
“老爷,”那杂役舒了口气,眉飞色舞地开始讲,“公子在堂前点的那碗茶,被那几个茶商争相分吃了!”
“……”
宋父本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就是这个,他挥了挥手,“还有事么?没事就下去吧。”
“有有有!老爷,卖您假茶叶的那个茶贩要见您!”
那杂役在宋家的茶铺子里打杂,早知道自家老爷一个不慎买了假茶叶,还引得外人嘲笑,他心里郁闷了许多日,此时大仇得报,他心里别提多解气了,就连声音也高了许多,“他说要把公子点茶的茶叶全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