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眼光向另一厢脸色越发难看的恭亲王一扫,“蘅芳宫傅氏先前贵为贵妃,统领六宫,我若无实证便贸然举发,那与污蔑君上便无分别了。”再犹豫了一下,抬头望向肃帝,“其实,傅氏虽然知道这些药物会损伤龙体,但是也定然没有想到会损伤得这样严重。”
“此言差矣,”谦王爷摇头道,“圣躬康泰,便是大盛江山的根本。傅嫔便是无意谋算陛下的性命,也是不惜损伤陛下的健康,何来什么差别。”
“审……审!朕要亲自审!”肃帝忽然又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便双眼一翻,身子乱抖,昏了过去。
“陛下!”“皇上!”“万岁!”“父皇!”
瞬间各种对肃帝的花式呼唤混成一团,上殿再度混乱,怀渊太子当机立断:“谦王爷,请您安抚宗亲;楼相,有劳打点辅臣与宫宴;六宫女眷各自回宫,孤要与恭亲王陪伴陛下回乾熙殿。”
谦王爷与英国公各自应声掌事,女眷们也各自看了看,按住自己激动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各回各家,而纪青盈想要退后的时候却又被御前的中官留住:“纪昭容,请您一同回乾熙殿罢,陛下醒来定要问话。”
纪青盈颔首应了,暗暗舒展开自己也满是冷汗的掌心,并不敢去望向太子。虽然她非常非常想问,自己的表现还可以吗,但是她记得太子的叮嘱,一定一定不要目光交流,只是做出平平静静、甚至破釜沉舟的样子跟随着御前的人走出晏庆殿。
此刻已经是月上中天,除夕之夜的月牙极其细弱,墨黑天幕黯淡无光,便如同现在肃帝的九五之路一般,尽头便在眼前了。
随后的几日,大约是天宪年间最沉重也最热闹的一个新年。莫说六宫与东宫议论纷纷,京城内外也都在纷纷传说,肃帝是如何在除夕年宴失态疯魔,傅妙庄自然也被迅速妖魔化为妲己妹喜之类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毕竟参与年节宫宴的臣子与官眷实在太多,而肃帝的失态大闹又太过严重,就算是真的想要高压封口也是极其困难,更何况对于怀渊太子而言,还要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正月初五,宫中的会诊尘埃落定,落英殿的审讯虽然仍旧鬼哭狼嚎,但宗亲与辅臣们在乾熙宫又守了两日之后,几道颠覆乾坤的旨意便一一通过内阁与中书省,传谕天下。
首先,肃帝明旨表示圣躬违和,需要长期静养,而年轻的储君德才兼备,宜承大统。十日之后,也就是天宪二十年的正月十七,肃帝便会正式退位,由怀渊太子登基。
其次,因着肃帝退位之后身边也需要有人服侍,夏贤妃淑惠忠贞,正式册立为文惠皇后。待肃帝退位之后则升级为文惠太后,夏氏因着这道旨意,也会成为大盛朝历史上一位非常特殊的皇后。膝下无子,圣恩不深,立后十日之后就要升格,完全没有正式的凤仪大典,也没有单独的告祭太庙,除了成为太后之后应该还有些尊荣之外,夏氏可以说是大盛历史上最敷衍的皇后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比较缓和的旨意,沉寂许久的太子妃傅琳琅被无声无息地连夜送出了宫,送回了傅家府邸。理由是太子妃身体不好,不能侍奉殿下,也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傅家愿意让女儿病故或者是出家,宫中都会给一份恩典和荣耀,但无论如何,傅氏女是不会继续与东宫有关了。
对此傅家人自然是没什么话说的,如今向着蘅芳宫声势浩大的严刑审讯还在继续,傅妙庄的荣辱生死,可以说都在飘摇之中。傅妙庄若是降级贬谪、甚至贬为庶人也都罢了,那都是代表最终被定性为争宠过甚云云。可若是将事情当真升级到谋害肃帝的地步,那不要说傅妙庄自己性命难保,傅氏一族也要满门受累。
在这种情势下,先前与傅氏一门亲近得如同本家的右江王府与荣安侯府等等公卿重臣自然是断绝往来,整个京城在流言蜚语满天之下,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在乾熙殿做了五日核心证人的纪青盈这个时候居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虽然她所指证的每一件事情都得以查实,然而针对着她的更大危机却迎面而来。
有人提出,纪青盈既然是傅妙庄以细作的方式训练,又是带着不纯目的来到怀渊太子身边,那如今再怎么改邪归正、重归正途,也是算不得身家清白,断然不适合为皇家孕育子嗣,也不适合侍奉储君。
这话其实很难反驳,尤其是肃帝如今的情势,就已经是活脱脱的女色伤身又误国的例子,宗亲与辅臣们顺势劝太子不可为纪青盈的女色所迷。
当然,也有人提到,无论如何纪青盈此时举发,也算是有功之事,若是反而因此惩处了纪青盈,那将来哪里还有人会犯言直谏?
要知傅妙庄深得恩眷这么多年,肃帝如何会完全不知蘅芳宫中有助兴之物?争宠争宠,之所以成功,到底还是让肃帝高兴的。将来怀渊太子登基之后,后宫自然也是要百花齐放的,就算是把女德女训宫规都印成小红本本每天让宫妃们说话的时候带在嘴边,也只是喊喊口号而已。
争宠是必然的,助兴这件事其实也很难彻底禁绝,像纪青盈这样的举发之人到底还是有功的。
怀渊太子其实从头到尾并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听着几派不同的意见争来争去,终于在初十的时候辅臣与宗亲们大致达成了一个共识——纪青盈不宜继续侍奉太子,但是可以重赏金银锦缎,将其送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