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她。她已经康复,顶着赵府嫡孙媳妇的头衔,一身华服,端庄大方且雍容尔雅,本就动人的容貌,因饱满的精神,乐观的眉宇,健康的气息,而益加明艳照人。可是,她此时映着他的眼眸里,没有波澜。于他,乃不祥之兆。
“小琬……”他意欲好好打声招呼,可一张嘴,方发现喉咙起了沙哑,话到一半,哽住了。他略窘地清了清喉咙,接着说:“我来了。”
唐琬稍稍一愣,才匆匆吩咐,“小桂,快奉好茶。”
似是挨了许久饥荒渴灾,接过小桂的暖茶后,陆游不客气地牛饮起来,唐琬随即又命小桂去厨房备些糕点。
“抱歉,我一直赶路,未来得及收拾就……一身狼狈地来找你。”陆游赔了赔笑,微泛倦意的目光不离唐琬。
“不打紧,谢过务观特意前来探望。”即便有过夫妻之恩,可他灼热的眼神,于现今她这再婚妇人身上,始终显得有些冒犯。唐琬不好直言相劝,唯有微微侧身,轻颔首,以避注视。
“我不仅仅是来探望的。”
唐琬神色微顿,随即从容地问:”府上两老可好?媳妇可好?儿子可好?“
“都好。”
“请代妾身向他们问候。”
“小琬,我看你,也极好。”
“是的,极好。”唐琬笑了。
“为何极好?”陆游追问。
为何?问得好,天庭凡间辗转一趟,她确有一番如梦初醒的感悟,“人生苦短,能活着便是极好。妾身过往终日抱恙,心思紊乱,浪费了许些光阴。今日痊愈,如获新生。这脚踏实地走路的滋味,吃喝咽吐的滋味,那碰杯触碗的滋味,以及说话时,人家能听着,会复话的滋味,都令妾身既怀念,又不知餍足。大抵,如老人家常说的,游过鬼门关,心思从此坦,开窍了。”
陆游望着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又带些眉飞色舞的唐琬,笑了。“小琬如今的心情和日子,都过得很知足?”
“知足。”
“开怀吗?”
“开怀。”
“幸福么?”
“幸福。”
“你撒谎!”陆游脸上的笑意顿失,声线亦忽然压得既低又沉,他似洞察出真相那般,好心劝解:“小琬,你无需在我面前假装无忧,你在沈园留的《钗头凤》,我已读过上百遍!”
又是那阙《钗头凤》?春天的时候,她冲动地宣泄了一番,接着,它惹事般成了往下种种的罪魁祸首。
当初下笔,她心思确实如词中所诉,但世异时迁,变了。“此乃春天的事了,现今已过初冬,都过去了,务观莫多想。”
“莫多想?”陆游盯着她,“去年春天你我于沈园相遇,咱俩一共对视了三眼,可仅仅三眼,我就懂透你的心思……”
“务观,”唐琬打断他的言辞,“昔日妾身的确仍为过去种种难以释怀,可如今都放下了。若再旧事重提,恐怕伤及他人。那阙词,是妾身一时鲁莽而为,未念及旁人的感想,大抵亦让陆府难堪了,实感抱歉!妾身会命人去擦掉,以免引起误会。务观,请见谅,亦请莫再介怀。”
“擦掉?难道擦掉墙上的字,就能擦掉心中的情吗?”陆游轻质,语气中难掩失望与不信。
“妾身......”
“是我的错,当年没有坚定下来,让你吃苦了许些年。小琬,假如现今我能带你走,你愿意随我去吗?”
唐琬惊疑地瞪向陆游。
“难道,德甫并未告知我此行的目的?”
德甫要告知何事?唐琬莫名慌乱。
“你可知道,早在你俩成亲之前,德甫就答允过,若你情我愿,便会成全咱俩?”
她岂会不知!那天赵士程与媒婆清点聘礼,陆游气冲冲寻到赵府,他俩的对话,她一缕魂魄杵在旁侧瞧着听着,清清楚楚!
“如今,他来兑现承诺了。”
唐琬顿即晴天霹雳!她倏地站了起来,低斥:“务观,你弄错了!”
“此等要事,岂会弄错?”陆游跟着站了起来,并从怀里掏出一叠书信,微愠地递到唐琬眼皮底下,“你瞧瞧!”
那是什么玩意?唐琬迟疑地颤抖着双手接过书信。那是一叠皱巴巴、带着泥迹、似淋过雨又晒干过的书信,仿佛跟着陆游在外漂泊了多年。徐徐展开,稍为一眼,她就辨出那全是赵士程的手笔。
她惶恐不安,拆信翻信读信的动作,如天庭的太极星君,似万年老海龟般磨蹭缓慢。然而动作再缓,信始终要展开,字始终要读。她一封一封地读下去,越读,手就越颤,越读,换纸的速度就越僵,越读,心里就越酸越刺痛,直至眼泪落下,滴到信纸之上,滚烫得似要化开凝固的墨。
过去近半年,她卧病期间,赵士程一共连发了三十九道书信给在外游浪的陆游,催促他回绍兴看望唐琬。
“四月廿五,务观,琬儿卧病,诚盼探望!”
“五月初三,务观,琬儿日夜念你,请回!”
“八月初九,务观,琬儿病重,但求见面,速回!”
“九月初三,务观,你若现身,士程成全!”
“九月廿七,陆游,琬儿病危!你再不回来,此生便与琬儿无缘再见!”
“……”
明明只有三十九道书信,为何她却能读出上百道一般?明明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为何她仍能看清纸上的字?赵德甫,写这堆书信时,你是何等心情?!
第19章第19回夫君不笨
“我一直在外游浪,收到书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