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玉米棵都砍倒了,我们家的玉米棒子还没掰完,有的还在玉米棵上挺立着,有的已经耷拉下来,露出半截金黄的玉米籽,玉米籽鼓鼓的,仿佛一串串排列整齐的金豆子,我没见过金豆子,这是奶奶曾经形容的,在奶奶心目中,粮食似乎与金子是等价的。奶奶满脸笑容地抚摸着一个半裸的大玉米棒子,喃喃自语道:“今年的棒子长得真好!”话音还没落地,她就一下子把那个棒子从玉米棵上扯下来。奶奶掰棒子时很用力,尽管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当她看到一个个大棒子时似乎病已经痊愈了。她说:“叶子,我的腿脚不利索,我往下掰,你往外背吧。”奶奶觉得她挑了轻活,给我派活时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实在的,从玉米地里往外背玉米棒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我背着一篮子玉米棒子本来都很吃力,每走一步,还要被玉米棵挡一下,总是被碰得东倒西歪的,我仿佛一个不倒翁,跌跌撞撞地穿行在玉米棵之间。最让我吃不消的是那玉米叶子,这时的玉米叶子又干又硬,拉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为了不让玉米叶子拉住脸,我只能一只胳膊挎住篮子,一只胳膊挡在脸前,趔着身子往前走。但是,几趟下来,我满胳膊都是血印子,像猫抓的一样,再加上出汗,那疼直往心里钻,我想喊,但又没劲喊,想哭,但又没泪。事实上,我也没时间去喊去哭。尽管奶奶手脚没年轻人利索,但她掰下的棒子足足够我背的。我实在干不动了,想休息一会儿,但又不好意思直说,更不忍心偷懒,我说:“奶奶,您病刚好,休息一会儿吧,别再累病了。”奶奶只管掰玉米棒子,也不看我,她边掰边说:“没事,阎王爷是个明白人,我走了,我们家叶子就没人管了,他还不收我呢。”我觉得奶奶的话让人难以理解,我说:“阎王爷不是专取人的性命吗,怎么还有善心呢?”
“有的,有的,再恶的人也有善的一面。”奶奶回过头看看我,又轻声说,“累了吧?”
我没说话,只点点头。奶奶掏出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汗液,并自责道:“都是我这双老腿不争气,让我们家叶子受累了。”我最不愿意奶奶给我擦汗,她那毛巾上老带着刺鼻的氨水味,我往外趔着身子说:“别擦了,别擦了。”尽管那味道让我很不舒服,但是,在奶奶身边,我觉得心里很踏实。
“你要累,就歇一会儿。”奶奶用毛巾搌一搌自己脸上的汗液,又扭过脸去。我看奶奶没休息的意思,就拽住她的胳膊说:“奶奶,你也歇歇吧,反正一时半会也干不完。”
“地腾不出来,怎么种麦呢。”奶奶很不情愿地随我坐到地上,又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现在寒露已经过去了,这玉米还没收到囤里呢,再种不上麦,明年吃啥呢。”奶奶身体休息了,但心没休息,她一直唠唠叨叨,说的都是些关于农作物收种时令的事,我半懂不懂的听着,犹如沉浸在童话故事里。那童话讲的是秋的故事,我闻出了秋的味道,清清的,淡淡的,甜甜的;我看到了秋的空旷胸怀,极目难及的旷,没有杂质的蓝;我触摸到了秋的果实,那果实闪着金光,散发着芬芳。我一挥手,那玉米人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向我走来,他们笑呀笑,笑个不停。忽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我又从奶奶的童话回到玉米地里,我还以为起风了,心里一阵凉爽,但是,摇动那玉米杆的不是风,是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