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宗尹默默看着茶碗,茶筅搅出的细腻泡沫早已散去,只余下浓绿茶汤,浓而稠,喝在嘴里像最苦的汉方药。他一口一口喝得干净,摸出怀纸拭了拭嘴角,对儿子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阿玉既真心喜欢我,为我死了也没什么痛苦的,反该高兴才对——唐国圣人孔子也说过:‘求仁得仁又何怨?’”
父亲的话初听起来无理又无情,细想起来合情合理。果然父亲大人棋高一着,德川治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还没完全黑,月亮已上来了。从梅屋的格子窗看出去,树梢上一个月亮,隅田川里也有一个,遥遥相望,像是永不得团聚的恋人。
德川宗尹按约定来了,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老板娘阿玉亲自出来迎接,他略一张望,笑着说:“今晚梅屋倒安静,女中都放假了?”
阿玉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答:“说来也巧,女中家孩子生了急病,我打发她回去了。厨房师傅也有急事,备了菜后先走了。”
“今晚只有你我两人,得好好说说私房话。”德川宗尹笑得更开心。
“是啊,没人会打扰。”阿玉笑着附和。
“那就最好了。”德川宗尹淡淡地说,径直进了房间。
常来的房间,摆设也一样雅洁,不知怎么的,似乎多了种隐隐约约的肃杀。墙壁前一只净白瓷瓶,疏疏插着几枝枫叶。瓷瓶是唐国所制,瓷胎薄得透明,映得红叶更红,有些可怕起来。
“这红叶倒热闹。”德川宗尹笑着说。
“季节变化,转眼快到深秋了。记得阿玉是深秋时节遇见大人的。”阿玉在宗尹对面坐下。黑漆膳台上已摆好了菜肴,乍一看寻常,都是极费功夫的。
“十多年了啊。”宗尹叹了口气。
“记得初遇大人哪日,大人点的正是这几样菜。”
德川宗尹懒懒地扫了一眼,赤贝刺身,油炒车轮虾,生鲍碳烤过,加鲜蘑熬成汤,汤色淡如水,其实鲜美异常。
“亏你还记得。”
“大人的一切,阿玉都牢牢记在心里。以前一直是,以后也是。”
“这话说的,我得好好敬你一杯。”宗尹含笑提起銚子,给阿玉斟了碗酒。酒浆清冽,在朱漆酒碗里泛着滟滟的光。
“谢大人赐酒。”阿玉举起酒碗,左手衣袖遮在嘴上,慢慢饮完。
德川宗尹微微笑了,给自己斟了一碗,轻声说:“既然饮了酒,说明已经想通了?咱们也会和以前一样。”
“大人赐的酒,阿玉不敢不饮。但若要害肚里孩子,阿玉宁死也不答应。”阿玉放下酒碗,眼神坚定,似乎打定了主意。
宗尹一口饮尽碗中酒浆,目光恋恋的,似乎有千般不舍。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阿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计较他有几分真心。
“阿玉不舍得离开大人,但大人若不留这孩子,阿玉也只能一死了。”
宗尹脸上笑容不变,悠悠地说:“也许是我太惯着你了?……你是要挟我?”
阿玉从蒲团上滑下,低低地伏在榻榻米上,哀声说:“阿玉不敢,阿玉只想要个大人的孩子。”
“从没人敢要挟我德川宗尹……只有你,你仗着我宠你”,宗尹捧起阿玉的脸,凑在她耳边说:“我本该拂袖而去,不过,谁叫我喜欢你呢?”
明明只是秋日,宗尹的手冷得像冰,阿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要没了这孩子,我保证我们会和从前一样。”宗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
“阿玉真的想要个孩子……一个大人的孩子。”阿玉纵身扑在宗尹怀里,哀哀地哭了起来。
宗尹温柔地拍着她,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孩子有什么好?又哭闹又讨厌。怀妊也辛苦,呕吐不止,身材变形,脸上长斑——那可不是我最爱的阿玉了。”宗尹喃喃地说。
“已经怀妊了……”
“这是个失误,处理了就好,就当一切没发生过。我啊,是最喜欢你的。”宗尹把阿玉搂得更紧些。
宗尹的话听起来亲昵又甜蜜,阿玉身上却起了细细的颤抖,把脸伏在宗尹的手臂上,不敢抬头看他。
宗尹垂下头,从阿玉的脸颊一直吻到颈项,又渐渐吻到胸前。
阿玉的呼吸急促起来,宗尹笑着说:“十月怀胎,我得多寂寞啊。“
阿玉脸上泛起红晕,宗尹双臂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小袖的下摆敞开了,露出雪白的小腿。
阿玉赶紧压住衣角,宗尹拉开她的手,嘴唇压在小腿上,一路向上亲。
“这么好的人,我一日都离不了,何况十个月呢。”宗尹的声音里带着含糊的笑意。
阿玉抓住宗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阿玉没怀妊时,大人也不是日日来啊。这些话都是哄阿玉的吧。”
宗尹抬起头,阿玉脸上的红晕全都褪去,一张脸苍白得可怕。
“就是你,敢和我耍小性子。”宗尹笑了,给自己斟了碗酒。
阿玉不说话,从宗尹怀里挣了出去,重新坐回蒲团上。
宗尹摸出个纸包,绯色和纸在行灯下格外鲜艳。
“喝了它,所有烦恼都没有了。你还是原来的阿玉,我不会亏待你。”宗尹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声音冷冷的,直刺到阿玉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刚开文的时候,编辑提醒说不架空的文容易被考据党挑刺。
我说没关系,大家可以讨论啊。
原来热文才有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