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
广桥端起他面前的茶碗,将冷了的残茶倒出,再注入滚烫的新茶。他只是默默看着,没有说话,眼里是沉甸甸的忧愁。
“秋日干燥,将军大人饮些茶吧。”广桥的目光从他唇上滑过,薄唇上起了几道裂纹,似乎随时会渗出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将军家治漠然地往她一眼,双眼下垂,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茶汤。广桥忍不住轻咳一声,像是在催促他。
他把茶碗端在手里,茶汤里映出小小的他,面色发青,双眼无神。他苦笑一声说:“广桥,万寿当真梦见她母亲?”
广桥咬住下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将军家治伸手托住额头,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过了好久才喃喃地说:“她想把万寿带走吗?她不放心万寿?”
“将军大人不要多想。也许是万寿姬大人思念御台所大人,所以梦见了。”广桥的心思和将军家治一样,但见他如此颓丧,不知怎么,赶紧忙忙地辩解起来。
“万寿的身体越来越坏……我说请兰医医治,万寿又不愿。为什么啊……”将军家治凄怆地喊了一声。
“尾张家保守,也许万寿姬大人不愿夫君为难。”广桥低声回答。已经找好了兰医,万寿姬坚决不见。她每日饮下许多浓黑苦药,只是不见好。
“是治休那小子混账。”将军家治恨恨地说。
“治休大人只是世子,父亲宗睦大人被称为‘尾张中兴之主’,也要考虑他的想法。治休大人也是心疼万寿姬大人的。”见他额上爆出几条青筋,广桥轻声宽慰。
“考虑别人想法?难道不是妻子最重要?”将军家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广桥垂下头,许多旧事在心头来来回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将军家治干涩地笑了,自嘲地说:“我也只能说别人罢了。我又何尝不是一样?我若把御台所放在首位,也不会置侧室,白白苦了她许多年。”
广桥顿时心酸起来,喃喃地说:“将军大人……”
将军家治摆了摆手,径直起身去了。广桥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夕阳西下,他的背影被拖得长长的,看起来莫名萧索。
第120章冤仇
万寿姬的身体越来越坏,将军家治也越来越焦躁。他向来是静默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久在身边侍候的田沼意次看得出他有些不对。
他终日神情宁静,甚至有些漠然,薄唇抿成一条线。双手紧紧握拳,紧张地放在身侧,分明是心情不好,随时可能爆发。
近来天下安宁,政务并不繁忙,但按照规矩,将军大人下午必须在御座之间坐地,若无政事,也得在御休息间呆着。
将军家治呆呆地坐在御休息间,秋阳透过茂密的枝叶筛进来,在榻榻米上印下块块光斑。樱树叶子黄了一半,秋快深了。
随从快步走来,手里捧着张奉书纸,表情似乎有些困惑。田沼意次迎了上去,低声询问究竟。随从嘀咕了两句,将奉书纸交给他,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落款,竟是田安家的主母宝莲院。
田安家虽是御三卿之一,和将军同气连枝,也没有女子上书将军大人的道理。田沼意次苦笑一声,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夜德川治济的话。
果真,田安家已经按捺不住了,宝莲院上书为了不是别的,一定是请求将军大人收回成命,让已成白河藩养子的贤丸重归田安家族谱。
将军大人心乱如麻,哪有工夫管这些?田沼意次把奉书纸捏在手里,悄悄进了御休息间。
将军家治双目灼灼地望着他,看着面无表情,嘴角却有轻微的颤动,似乎紧张得厉害。田沼意次旋即明白了:将军大人可能误会了,以为尾张家来报万寿姬的死讯。
田沼意次赶紧做出笑容,轻声说:“田安家御帘中宝莲院上书,请将军大人过目。”
将军家治没做声,绷紧的脸部线条一下松弛了。田沼意次悄悄扫了一眼,近些年他老了许多,眼角嘴角多了细密的纹路,像密密织就的蜘蛛网。
田沼意次将奉书纸送到他手边,他懒懒地展开看,眉头越蹙越紧。田沼不敢做声,只默默等在一边,家臣不能擅自打听将军的家事。
“宝莲院说要见我。”将军家治撇了撇嘴说。
田沼意次赶紧应了一声,并不表达意见。
“虽是御三卿的御帘中,也没有直接面见将军的道理。”将军家治把奉书纸丢在一边,斜斜地靠在葵纹肘枕上。
“将军大人说得是。”
“但她特意上书要见,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
“见与不见,只看将军大人的意思。将军大人若不想见,将她打发了就是。”田沼意次恭恭敬敬地说。
“论辈分,她是我的叔母;论身份,她曾是天英院的养女呢。”将军家治用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若有所思地说。
“一切请将军大人示下。”
“请她来吧。田安邸就在田安门前,片刻就到了。”将军家治懒洋洋地说。
“马上去传。”
“有人来也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只觉得要发疯了。”将军家治的声音几不可闻,田沼意次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一定听岔了。
随从出去传令,御休息间又陷入一片寂静。
“要不要下一盘将棋?”田沼意次笑着提议。
将军家治摇了摇头,抬头望向窗外,樱树叶子半黄了,在微风里怡然摇摆着。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轻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