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上吉原游郭,但论fēng_liú雅致,只怕还胜几分。近年来武士贫困,商人们却日益奢靡。据说江户有顶儿尖儿的十八位豪商,不但有百万家私,更是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被称为“十八通人”——通人,也就是精通此道的达人之意。他们都是吉原的常客,每每来到吉原大门前,守门人立刻撞钟通告,妓楼里的佣人倾巢而出,齐声喊:“迎接福神驾到!”和他们比起来,武士们倒成了囊中羞涩的可怜虫。
吉原游郭是一掷千金的销金地。只要捧出黄灿灿的小判,再高傲的太夫、花魁也会服软。而这招在柳桥不太好用——柳桥以艺妓闻名,艺妓有美色,也有才情,对客人诸多挑剔。来柳桥取乐,取的是风雅的乐,可不是小判堆出的庸俗之乐。
莫非……父亲要带他去柳桥见世面?父亲是有名的雅人,家里也养了些能歌善舞的女子,三味线、谣曲德川治济也听过些。去烟花地,他倒是第一次。
只顾着胡思乱想,一时忘了不舒服。耳中传来潺潺水声,是到了河边吧?隅田川还是神田川?若去柳桥,那就是隅田川。越过架在隅田川上的两国桥,前方就是柳桥。
德川治济忽然紧张起来,两手握紧,掌心沁出了汗。
“客人,柳桥到了。”轿夫轻声说。
德川治济下了轿,忍不住揉了揉腿,又小又破的轿子实在难过。
父亲从怀里拈出两小粒,轿夫千恩万谢地接下,嘴里喃喃道谢。德川治济默默看着,小粒又叫豆板银,重量不一,换成钱也不少。这两小粒远多于轿钱,轿夫也能多喝两杯酒了。
这就是柳桥?不远处隅田川静静流着,岸边疏疏的几处房舍,种着许多树木。眼下正值寒冬,树叶落尽,只剩下松柏等常绿树,颇为寂寞地点缀着灰色天空。德川治济四处张望,发现父亲径直走了,赶忙跟上。
绕过一个又一个弯,不起眼的角落有家宅子,极宽敞,像是豪商的外宅。植着几十株寒椿,胭脂色花朵开得密密匝匝,配上油绿叶片,组成一道天然花墙。中间小小一扇柴门,门边挂着只桐木牌,龙飞凤舞地写着“梅屋”两个字。德川治济看着眼熟,忍不住瞥了父亲一眼。
父亲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德川治济呆了呆,也跟着进去。梅屋,这是一家酒屋?
寒椿花墙已极尽巧思,眼前庭园更是精巧。和一桥家园子相比,规模小了许多,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筑山、水塘、石灯笼,庭园的标准配置应有尽有,且无一物不精。虽是寒冬,庭园里也生机勃勃,筑山下植了大丛南天,碧绿挺括的叶片托出大捧红珠,粒粒精圆,像是高手匠人细细雕成;水塘边数株腊梅,墨色枝干已缀上了浅金花蕾,不出几日便会绽放。
玄关处迎出一个女子,身上裹着不起眼的黑缩缅外褂,领口却露出一抹朱鹭内衬。朱鹭色是近年江户匠人新染出的颜色,由红花和合欢花捣汁染就,浅浅的桃色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黄,格外娇嫩。红花价贵,所以朱鹭布料价格不菲,梅屋的女佣想必穿不起这样的衣裳,是老板娘?
女子快步走来,面容渐渐清晰:雪白的脸,形状姣好的眼,薄唇点着珊瑚色的红,看着也算美人,美得不过分。女子对德川治济微微一笑,一张脸顿时生动起来,像芙蓉花在春日阳光下开放。德川治济脸上一热,默默低下了头。
女子瞧他一眼,一双眼又转回德川宗尹,娇声说:“德山大人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
德川治济有些疑惑:德山?这是父亲的假名?
只听父亲笑着说:“这是我家儿子,丰……之助。”
“梅屋阿玉初见丰之助大人,还请多多关照。”女子笑着行礼。
原来这女子叫阿玉,确实是梅屋的老板娘。
阿玉快走两步,在前面引路。穿过玉砂利小路,眼前是一所风雅房舍。进了玄关,德川宗尹拔出腰里的刀,阿玉双手接过,放在一边的嵌螺钿刀柜里。德川治济依样画葫芦,也把刀递给阿玉。
沿着走廊直行,到了尽头停下,阿玉殷勤地拉开纸门,将父子两人请了进去。房间十余帖大小,一只火钵烧得正旺,可房里毫无烟火气,倒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似乎熏了香。墙边立着副簇新屏风,左上角一弯新月,月下疏疏朗朗几株梅树,一对白鹤在月下起舞。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斜倚梅树,神情懒懒的,似乎有些厌倦。本是水墨画,梅树枝干却涂了金泥,越发显出灼灼月光。笔意极好,似乎是名家所作,只是看着眼生。
德川宗尹踱到屏风前,细细看了几眼,转头问:“像是画师萧白的笔法,但这图从前没见过。”
曾我萧白是江户极有名的画师,画艺精湛,性情却疏狂,画作常带诙谐意趣,和一般画师不同。
阿玉眼波流动,轻声说:“这是萧白两年前的作品。刚画完便送来了,一直放着,昨日才取出来摆上。不怪德山大人没见过。”
“我倒不知你和萧白有交情。”德川宗尹笑了笑,转身在织锦蒲团上坐下。
“梅屋是酒屋,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买卖。来的都是客人,萧白大人常来光顾,阿玉感激不尽。”
这阿玉和父亲交情不浅。德川治济也悄悄坐下,看两人不动声色地打机锋。
“月下赏梅放鹤,画的是林和靖?”德川宗尹闲闲地问。
“德山大人好眼力,萧白大人说是林和靖图。”
德川治济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