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蜀汉的时候,刘玄德帐下有位异人叫作张裕,他精于天相,不仅断风识雨从未出错,并且推演人间之事也屡试不爽。”
子衿的眼睛仿佛会吸人似地,很快小虎的目光便跟着他转了。
“他都推算过什么呢?比如刘玄德要出兵汉中,他就说此举必有大凶,果不其然吴兰、雷铜兵败身死。他又言刘蜀十年内气势将尽,果然不出十年,刘玄德亡命猇亭。”
说到这里子衿发问:“你猜张裕结局怎样?”
小虎想也没想就说:“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你猜得不错。后来刘玄德嫌他不吉利,撂下一句‘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便真的将他斩了。”
小虎无所谓地道:“能为天地大节而死,张裕公也不枉此生。”
霏霜暗暗叫一声“迂腐”。
子衿笑道:“说得不错。满门抄斩,夷灭九族,这些人也都因他不枉此生了。”
霏霜看到小虎随意摊在椅子上的手指明显颤了几颤。
“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一旦要锄,满园荒芜。”
子衿久久凝视着他,一改平日嘻哈随意的表情。
小虎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随后又越来越和缓,最后声音略带沙哑地道:“我知道了。”
子衿是在告诉他,若他出了什么事,兴许霏霜也要跟着拖下水啊。
霏霜倒没听出这层意思来,只觉得子衿是在唬人,而且唬得效果还挺好。
有他在,世界总要安稳许多,现在如此,从前也是如此。
☆、花甲大寿
那时她才刚入门不久,门里有位师兄名叫杜康,是师父的第四个入室弟子,尚且排在子衿和霏霜之前。
霏霜已不太能想起他的脸,只记得他总是白袍宽袖,手握毛颖,在青木台前铺张的白纸上挥毫泼墨。悬到腰间的乌黑长发随着墨汁饱满的笔尖一齐游走着,仿佛他的字不仅写在纸上,还写在半空中,环绕在他的身旁,如同那些不知何时停靠在他肩头的云雀……
她清楚地记得,云雀的羽翼和师兄的发梢一齐掠过脸颊的感觉,酥□□痒的,有些令人害怕,却实在享受得很。
猛地有一天,站在台前的那人不见了踪影,那些曾经停在他肩上的小东西如今在纸上悠闲地踱着脚步,在写了一半的力透纸背的“雨”字旁留下几道淡黄的爪印。
师父只道他是自己离开,既是舍了师门之人,师门也不必记得他的名字。从此师父少了个弟子,霏霜少了个师兄,日子还是照常地过。
霏霜从不这么觉得。他惜字如命,至少也要把字写完了再走。
他消失的头一天晚上,还显露过一番鉴字的本事。
广陵皇休明的《急就章》立在长筵殿的正中央,石碑高六尺二寸,宽四尺三寸,那时的霏霜踮起脚还碰不着它的最上头那行字,站在一旁的杜师兄却轻而易举地抬手微磕,也跟小虎那样直截地当场下了结论:“仿的。”
她也记不得他具体是如何评判的,只记得那时朝露师姐的脸上遍是乌云,云层里头蕴着火焰,好似随时要喷发出来一般。伏枥师兄和沐冠师兄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兴许因为那石碑是他们找回来的缘故。
后来他就不见了。霏霜总爱这么下结论:“尸骨无存。”
这个结论来自于她的梦,她梦见杜师兄满脸血污从悬崖底下往上爬,就要冒出头时,被三位师兄师姐一齐往下推,掉进不见底的山谷深渊。过了一会儿他又爬了上来,这次他脸上的血污更多,面目更狰狞,三人又再次把他推下去。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把她从梦中惊醒。
一连几夜如此,到后来竟是闭上眼睛便能瞧见那恐怖的情景。
她不敢向任何人说起这个梦,它本就不可以说出来的,她只能任由梦魇滋扰自己的睡眠,到最后发起高烧烧得头昏眼花。
便是那时跟子衿熟识起来的,他常来照顾她。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总是带着暖人心窝的笑。他的手也和他的笑容一样暖,握住她的手时总能将她身上的严寒驱逐得一干二净。
忽然一天早晨噩梦醒来,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你是以为大师姐他们害死了杜师兄么?”
霏霜吓得脸都变了,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杜师兄家里要他做官,回家去了。”说着掏出一封信递与她看:“瞧,这是他昨天给我写的信。”
霏霜已经忘了那封信说些什么,不过从那次之后她就再没做这些噩梦。
等到年龄再大些,与子衿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才想起问他:“你那时怎么知道我做的梦。”
“我就每天晚上在你床边听你说梦话呀,串一串,连一连,□□不离十。”
从此以后她再睡觉都要把嘴抿得紧紧的,生怕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想想,除了子衿这种傻瓜,谁会大半夜没事听自己讲梦话呢?
不过也除了他,谁又能知道自己心里在乎些什么呢?
难得他又主动表决心:“师妹,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罩着小虎的。”
小虎没说话,不过倒也没有排斥他。
这可真是给霏霜除去一个心头大患。
子衿给小虎出的十四字真言是:“要在楼里立住脚,师父不能不讨好。”
霏霜连连拍手附和。
“讨好师父第一步,就是趁着七十大寿给他送件好礼物。不过老狐狸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难办。”
“老狐狸”是子衿对师父的戏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