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放下手里的药瓶和纱布,张了张口,却又顿住,只是盯着匣子里的瓶瓶罐罐发起呆来。
“公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试探地问了句,他恍惚间看了我一眼,勉强一笑。
“丫头,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害我,杀我,你会护着我,帮着我吗?”他轻声问道。
这话莫名地有些熟悉,忘记了曾几何时,在那层层楼阁重叠的人间仙境里,有个满身珠玉的贵公子斜倚在香榻上,也曾这样笑着问我。
那时的晚霞横陈,月才刚上梢头。
夜风穿过低矮的围墙,将荼靡架下的秋千撞了个旋儿,茶香从杯口中流出,轻缓地卷入夜色。围墙的一面残断,石径旁的荷塘中涌起凝练的白雾,新荷还没有成型,包裹在一片水气氤氲中。
我喝了口杯中茶,放下茶杯,顺手拿起竹案上的篦子,一片落花飘进了杯中,简荻抱着双臂站在门槛前冲我笑着。
“丫头,给本公子绾发。”他走过来,将一瓶桂花头油膏塞进我的手里,斜身躺倒在湘妃榻上,懒懒地翻了个身。
他的身上只披了件月白绸衣,领口处松散地打着结,刚刚沐浴过的身上透出一股浸透着花香的热气,月白绸衣轻薄松垮,浮现出隆起的锁骨优雅而*的线条。我将他的满头湿发捧起,将篦子进发端,缓缓拉到发尾,桂花膏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荷塘里的蛙鸣入夜后愈发清晰。他闭着眼,浓密的睫羽像两片小扇,微微翘起。
小院里没有烛火,只有天上的月光投下的淡淡银芒,和纷飞在花间的点点萤火。
他的脸平和安详,美得动人心魄,我一时玩心大起,边为他梳头边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丫头。”他从嗓子里发出舒服的呜呜声,像极了慵懒的猫儿。
“诶?”
“你在唱什么,想讨赏了吗?”他的眼皮微掀,露出一道缝隙。
我嘿嘿一笑,从瓶中挖出一块香膏匀到篦齿上:“公子不知道吧?这梳头可讲究着呢,我刚才唱的那句吉祥话,是专为了给人梳头时听的,叫作梳头歌。”
简荻没再答言,合上眼任我摆布,他的满头鸦墨长发如灵蛇缠绕在我的指间,我挑起一缕凑到鼻下闻了闻,满溢的桂花香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他的发丝顺滑,又是一通到底,黑亮得光可鉴人。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话音刚落,他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
“丫头啊,本公子怎么听着这歌里透着古怪呢?”他的唇边盈上抹浅笑,眼角眉梢中满是嘲弄。
“阿荻啊,你就是疑心病太重,这歌里歌外的意思分明是祝祷你多福多寿,多子多孙,你怎可怀疑为兄的一片‘好意’呢?”我挑挑眉,扬起下巴向他笑道。
他一爪子夺去了我手中的篦子,探出另只手将我拦腰抱上湘妃榻,一阵天旋地转后,我仰躺在他的身下,他刮了下我的鼻梁,笑道:“‘兄长’的这番美意,‘小妹’我心领了,今夜月色正好,咱兄妹二人何不促膝赏月,不失为一段风liu佳话。”
我顺势敲了下他的额头,意正严辞道:“阿荻不可目无尊长,须知长兄如父的道理。”
他脸色瞬时凛然,但双手却探到我的腰间,将我按在榻上呵起痒来,我边扭动边大笑着叫他住手,简荻甩了下头,如许青丝仿佛飞流而下的瀑布盖住满天月色,琳琳洒洒地飘落在我的脸畔。
“丫头,本公子问你的话,你可还没有作答呢!”
他的目光锁在我的脸上,直直地落进我的眼中,我挣了下身子,他的手紧紧箍在我的腰间,越发用力。
“阿荻说过的话太多了,为兄记不得了。”
“那么本公子就好好提醒一下你,让你尽快想起来。”他作势在手指上呵气,一张俏脸压下来几分,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那日本公子曾问你,如果有一日有人要杀我害我,你可会帮我?”
庭院中的风静了,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和他的呼吸,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一片落花掉在他的肩头,接着又是一片。
透过他的眼,我仿佛看到浩淼烟波,新出的弯月挂在天上,月下,是白如雪的衣袂。
月华如练,衣袂翩飞。
清冷的笑容透过他的眼,映入我的眼底,心上亦是如月般的孤寂。
再凝神,依旧是面前的这个人,这双眼,含情的凤目,斜飞的鬓眉。
简荻,这……可是你的又一次试探吗?
吸一口气,平缓了紊乱的心绪,我望进他的眼中:“公子,到现在还是信不过我吗?”
他怔了下,脱口而出:“不……”
我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字说道:“阿荻,你记好,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要害你,杀你,我都会帮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嘴角动了动,仿佛是想笑,却没有扯出上扬的弧度,他的手慢慢从我的腰间撤开,他的脸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坐起身子,他附下腰,将头轻轻枕在我的腿上。
“丫头,其实本公子一点也不喜欢你,你这么丑,这么懒,又不会讨人喜欢,本公子讨厌你。”
我的手拂过他的发,牵起一缕,掬进掌心:“是啊,丫头又丑又懒,哪里配得上天下第一大美人的公子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