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自己想妥协的时候,近侍女官都会说,娘娘办不成就办不成,到时候直接去告诉皇帝,那是段岂尘惹的祸,不是咱,不就行了?事实如此嘛!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个人仇怨都是狭小的事。
“比如腰带,妹妹以为就应当多向北地服饰学习。但……姐姐也要知道,陛下做此事,恐怕会招来非议。如果我们改动幅度太大,引来朝堂上的非议,则前功尽弃啊。”她看段岂尘脸色犹如渐渐结冰,又软下语气接着道:“其实妹妹今日见到姐姐的衣服,觉得都很好看,好看得叫人羡慕。只是……”
“那不是我的衣服。”段岂尘突然冷冰冰地说。朱仙婉登时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段岂尘压根不看她,不打算要个回答。过了静如经年的一小会儿,段岂尘才开口、以略轻松的语气假装玩笑说道:“虽然也是我的陪嫁,但我一次都没有穿过。严格地说,是我的,也不是我的。就一直放在那里,若不是前日专门找出来,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么一件衣服。妹妹喜欢吗?”
她斜眼挑眉,看着端坐的朱仙婉,“喜欢我就送给妹妹你。”
朱仙婉心里是不想要的,但她望见段岂尘背后放着的琵琶,想起去年听她弹过一曲杀气腾腾的曲子,觉得此刻自己要是不要,那就完了。
哪知道许久之后再问起,段岂尘告诉她自己压根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误解了。
收了衣服,不情不愿又千恩万谢,又和段岂尘约定何时请裁缝来出图样。段岂尘应好,说明天就可以过来,少见的衣料她可以提供。朱仙婉和和气气地道别而去,算是基本达成了必要的共识。然而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琵琶声。朱仙婉猜不出是段岂尘在弹,还是她的婢女。印象中好像段岂尘和她的婢女都会弹,而且都弹得很好。
段岂尘哪知道自己被朱仙婉放在和婢女一样的段位上。如果她知道了,她必要给朱仙婉展示一下自己的最高水平。此时确实是她自己在弹,弹得没有家乡曲调那么快,就像这南方音乐一样,缓慢,平静,连忧伤都是绵延如缕的。
同伴是不会有的,她告诉自己。她今天准备这一大堆,不是给自己看的,也不是给从来对鲜卑风俗持开放态度、却不见得自己喜欢的皇帝看的,是给朱仙婉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给朱仙婉看。她知道朱仙婉可能会觉得反感,或者彻底不感兴趣,被吸引的可能是少之又少,她还是想展示。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为了炫耀也好,为了促进了解也罢,她从昨天下午回宫就开始收拾整理,翻出许多为了让自己更像个汉人一样生活而收起来的衣服。让陪嫁而来的女官们去准备饮食,本想言谈甚欢之后,留朱仙婉吃饭。结果看着朱仙婉对那一杯醇香甘冽的冰酪无动于衷,也就知道留饭无用,徒增尴尬。
那件蓝袍,本是陪嫁时叔叔说,穿着给那齐国皇帝跳舞用的。上一次给凤子桓跳舞,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她还会不会跳舞?她会的,她想。只是不想跳。毕竟跳给谁看呢?
她本来想要刁难朱仙婉,后来又觉得没意思。此事不宜造次,她想,皇帝从来不是心血来潮的人。她初入宫时如何努力展现姿色和鲜卑风俗,凤子桓都无动于衷,没理由在这些年后突然变卦。皇帝无非在利用自己。想到这里,她又要笑了,原来我除了做个木胎泥塑的摆设,还有别的用处。这么多年,她和皇帝从无感情,甚至互相不熟悉,凤子桓除了新婚之夜待自己勉强像皇帝待妃子,剩下所有的时候,她对待自己都像对待一尊复杂金贵的雕塑。
一曲终了,她不再拨弦。罢了,随她们去。或谤或誉,都不能入我的耳朵,我又在意什么?我就挣扎出点涟漪吧,自己看着开心罢了。今天之所以忽然不再对朱仙婉语带讽刺,是因为意识到对方和自己本是同样的人。
或者也是因为这一点,潜意识里总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裁缝来做好了图样,呈给凤子桓。皇帝准了,裁缝们又赶了三天,样衣做出来了。朱仙婉拿到段岂尘宫里给她看。段岂尘见了喜不自胜,拿着成品高兴地转圈。朱仙婉未想此事可以如此顺利,除了摆脱麻烦之外,倒还意外收获点审美上的惊喜,也觉得快活舒心,笑盈盈地望着段岂尘。没想到和段岂尘四目相对,段岂尘立刻向她伸出手:
“来,妹妹你来穿上试试!”
朱仙婉一愣,她那些随侍女官们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为、为什么是我来试试啊…”
“嗨,我是鲜卑人,穿这个看不出来。你穿才看得出来!”
朱仙婉本想拒绝,心说那是宫女的衣服,不是我的。但是段岂尘盛情难却,又在人家屋里,不得不穿。等她换好出来,站在镜前,发现是真的好看。fēng_liú婀娜,灵动简约。段岂尘早已是满脸笑容,用鲜卑语让陪嫁婢女拿来许多首饰,稀里哗啦就往朱仙婉头上身上戴,朱仙婉都来不及阻止。等到段岂尘忙完,朱仙婉望着铜镜里自己,大大有别于平日里习惯的样子,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时代。
她从镜中望见在自己身后叉腰站着的段岂尘。段岂尘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