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盛勤志姐弟还坐在火塘边埋首抽泣,三娘和哑巴媳妇在一旁边烧茶边耐心安慰着。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陈云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他们忘记了昨夜的情爱,顿生的变故让每个人心中都百感交集。
大家就这样相对无言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一个早已尘埃落定的坏消息。
直到正午时分,外出寻人的大队人马才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归来的人和马都挤在院子里,大家都累得够呛,一个个冻得直跺脚,纷纷掏出烟来互相点着,能进屋的进屋,进不去的就蹲在墙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措曲比在三三爸爸和李汉强的帮助下,把马背上的尸体卸下放在院中间。那尸体被破衣烂衫从头到脚包了起来,陈云旗离得远,只看清露在外面的一只没了鞋的脚掌,沾满了污泥和血水。
阿措曲比家所有的酒坛子、酒桶都尽数端了出来,男人们喝着酒暖身,听村长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有负责准备烧尸所需的木柴和物品的,有负责跑腿去请“苏尼”来做法事的,还有负责打牛的。
彝族不兴土葬,皆是一把火付之一炬,连骨灰都不需要留存。天云村除了盛勤志兄妹,没户口的还大有人在——他们的人生省略了诸多繁琐的章程,没有街道办和户籍警上门检查登记,没有刑侦人员会来查明死因。他们出生不需要被许可,读书不需要有身份,结婚不需要宣誓登记,死亡更不需要声明和缅怀。
盛勤志的妈妈属于非正常死亡,除了火葬之外,还需要请巫师到家中驱邪。按彝族丧葬传统,丧家要杀牛以殉死者,同时款待参加悼念的人。一牛一羊一j-i三样为佳,有些彝地区的丧葬则以杀牛多者为荣?/p>
对面山上死者的娘家人也在这时赶到了,十几个彝无论男女全都缠着头巾披着蓑衣,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黑k们打着彝语同阿措曲比和村长交谈着,陈云旗听不懂,只从他们的表情和口气中察觉到谈话的气氛似乎很紧张?/p>
三三在一旁压低声音朝他解释道:“他们在怀疑盛勤志妈妈的死因,认为是阿措曲比打了她逼死了她,吵起来了。”
以陈云旗对阿措曲比平日的耳闻和了解,他认为这是极有可能的,甚至就是事实,可没有证据,没有目击者,仅凭阿措曲比一张嘴,想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所有人也奈何不得,除了不痛不痒地咒骂一番,那些彝也只能妥协,挨个儿辨认了一遍尸体,就全都坐到里屋喝酒抽烟去了?/p>
原本就狭小局促的几间破屋子里挤满了人,厨房的灶台上三口锅都煮着r_ou_,盛华娟作为家里的长女,被指使着跑前跑后端茶送饭。堂屋的四方桌上李军已经吆五喝六地加入了打扑克的阵营,花花绿绿的小面额钞票胡乱扔了一桌。屋子里酒气熏天乌烟瘴气,盛勤志哥俩躲进卧室蜷缩在床上不住地抹眼泪。门外没有几个人在乎他们惦记他们,也没有人能让他们依靠。他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更不知过了今夜,明天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眼前有些荒诞的一幕,陈云旗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天实在太冷了,三三冻得直哆嗦,陈云旗干脆跟三三爸打了声招呼,准备领他回去添衣服。
出了屋门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个子不高,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有几分俊俏,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衣,手里抱着一捆柴正要往厨房走,见陈云旗垂头丧气地出来,便主动朝他打起招呼。
“你是陈老师吧?久闻大名!”
陈云旗听他讲话带几分斯文客气,便友好地冲他点点头,“嗯,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