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后,他撑开随身带来的折叠板凳扶着外婆坐下,点燃了纸钱与香烛。外婆边烧纸边喃喃地对着亡人诉起了家长里短,她把孩子们的事,邻里间的事以及近日来的时政要闻都仔仔细细道来,末了,纸钱燃尽,纸灰被风卷起飘舞空中,外婆抬头望着那飘零的细灰,对陈云旗说:“你看,飞得挺高,你外公都收到了。”
陈云旗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又从背包里掏出那根在庆和镇市集上淘来的烟杆,与烟一并放在墓碑前,对着那冰冷的石碑说:“外公,我来晚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做错了好多事情,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吧?是不是特别蠢?你要是在该多好啊,你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办的。”
陈云旗的眼睛酸了,他仰头望着天在心里默默言语道,外公,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如果在天有灵,替我保佑三三,保佑那个说如果不能跟我一起死,便只有分开的善良孩子吧。
四季分明的北方城市很快迎来了春暖花开,陈云旗在外婆家住了下来,每日清晨散步拾柴,下午去市场买菜,偶尔还要陪着她去跟教会的姊妹们聚会唱诗。外婆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子女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做的最多的,便是一日两次的祷告。
唐俞韬一直没来过电话,李老七倒是常常发来信息。他识字少,发的信息大多语句不通,多半都是“幺儿,最近好吗?”和“多吃点,注意身体”之类简短的问候。偶尔也会发一两条彩信,像素模糊的照片里,李东、李琴和李叶三个孩子并排站在土坡上,表情茫然地面对着镜头。陈云旗看着照片,似乎可以想象到李老七边要求他们站直了边说:“这是要拍给陈老师看呢”的样子。他心有戚戚,每次看过也不曾回复,只是在跟着外婆去教会时有学有样地念诵着主祷文,替远方的人们祈求着健康平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三个月过去,黄橙橙的杏子结满了枝头,熟透的果实掉落一地,随手捡起一个咬在口中都甜得发腻。临别前的几日,陈云旗终于跟整日在天南地北间飞来飞去的妈妈见了一面,他听闻针对天云小学的助学计划似乎进行得还算顺利后,由衷地松了口气,收拾好行李回到了s市。
离开前没来得及清洗的烟灰缸里已经生了霉点,阳台上唯一一盆绿植也已枯败。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股潮腐气味,包括衣柜里那袋于小松留下的衣物。
陈云旗花了一整天时间晾晒被子、打扫房间。傍晚他洗过澡瘫倒在床上发呆,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原本轻快的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急促。陈云旗起身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唐俞韬”三个字,顿时有些慌乱,他冷静了片刻才按下接听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一张口,便是一道晴天霹雳。
“老陈...李老七死了。”
作者有话说:
--- ①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并序》 ②我也是模模糊糊记得貌似有这么个说法,并不是很准确... 晚了。想感谢给我投喂海星和打赏的朋友们,但是又没有一键感谢的功能,就隔空向大家致意吧。 最开心的就是看到你们的留言,还有你们来微博找我我玩~ 很快就会重逢的! 感谢每一个点击。
第六十二章 逃离
“你说什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陈云旗举着手机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唐俞韬在说什么。他光着上身站在桌前,被头顶的空调冷风吹得脊背发凉。
“李老七死了.....”唐俞韬哽咽着重复了一遍,一向对什么都看得开的他头一次流露出了哀恸的情绪。
电话两端的人一个在努力试图理解,一个在尝试组织语言,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陈云旗才强行从震惊中找回意识,用仍然无法接受的语气问道:“怎么会..怎么回事?”
唐俞韬长叹一声后说道:“你走之后,三三爸和盛老师带着二组和三组的人到学校大闹了一场。他们找不到你就无理取闹,借口说我们败坏村里风气,分发物资偏心,要求我们离开天云村,还说要去县教育局举报。李老七因为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他们讥讽孤立。他待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不受待见,春耕一过就去河坝上打工了。三天前,在工地上摔死了...”
在河坝建筑工地干活的大多是临时工,既没有劳动合同更没有人身保障。因为工地管理疏漏,没有严格执行高空作业安全技术规范,不曾接受过任何专业指导的李老七在缺少防护措施的情况下,从几十米处的高空不慎坠落,当场死亡。
陈云旗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唐俞韬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是在复述着一起新闻报道里的事故,那些原本只在电视和报纸上才能读到的悲惨的事件令人扼腕唏嘘,却从来遥远地让人无法感同身受。
手机的收件箱里明明还有李老七发来的短信,陈云旗丝毫没有从那些简短且错字连篇的文字里体会出任何失意的情绪。他脑中浮现着李老七黝黑沧桑的面庞,想象着他在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时依旧憨厚的笑容。想到在经历了一天挥汗如雨的劳动后,他躺在狭小闷热的移动板房里,抱着手机给自己发信息的样子,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蹂躏,几乎要被捏爆了,一种窒息的感觉在胸腔里蛮横地冲撞起来。
“他现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