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靠隔壁大娘好心, 送了一块用旧了的枕巾,被他巧手的娘缝缝补补,也是块合格的襁褓。
大约是生他的时候费了太多的气力,月子也做的不好,他老娘在他记忆里,就是一个病歪歪的药罐子。
可也就是这么个药罐子,硬生生拖着病体把他拉扯到了十四岁。
他自小就是个硬脾气,大约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孤儿寡母,自古以来都是被人欺负的,更何况他老娘身体还不好,隔三差五地要去医院报道。
为了生活,他三四岁就已经垫着个小板凳跟公共灶台斗智斗勇,或者拖着个比他身子还长的蛇皮口袋走街串巷地去捡塑料瓶换钱。
直到十来岁上下,他妈终于跟一个工人结了婚,婚宴办得很仓促,只有三桌,对方家里全是些举止粗俗的工人,跟他那个弱柳扶风文绉绉像黛玉一样的母亲一点不般配。
但是这个男人愿意负担他们母子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骑着自行车穿着像是上了包浆的工作服钻进汽车底下,像个灵活的地鼠。
男人的工资不高,但有富余的时候会在下班路上给方麒带一些不值钱的零食,有时是五毛的糖,有时是三毛的爆米花。
男人宽大的,带着机油味的手掌像是一方小小的伞,在方麒的童年里遮出了一片现世安稳。
活了这么大从没尝到过甜的方麒以为自己的苦难的生活终于到头了。
前提是那一天工人的千斤顶固定好了的话。
上吨重的货车砸到人应该是个什么样,方麒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人一定很难活下去了。
所以牵着女人的手在太平间认尸的时候,他没有让女人掀开盖住工人脸孔的白布。
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工人那双带着油污,又宽大又粗糙的手,连掌心的茧都生得不偏不倚。
女人在他眼前哭晕了过去,他努力想要挺直背脊拉住女人瘫软成一滩烂泥的身体。
可是没用,他那么小,刚刚够到太平间的停尸台。
在那之后女人的身体彻底垮掉了,男人的单位以男人c,ao作不当为由,拒绝承认男人是工伤,最后女人歇斯底里地到男人单位去闹了几场,终于得到了一点为数不多的抚恤金。
这就是他们母子二人以后的生活来源。
生活的糟心让方麒过早地体会了世态的炎凉,也让他对生活实在生不起什么美好的希冀。
过了两年,女人有一天跟他说,她胸前似乎长了个什么东西,去医院一查,r-u腺癌。
——大概是嫌他的人生不够c,ao蛋吧。方麒拿着一纸诊断书,这么想着。
而那时候的他,身体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抽条,一天一个模样,每天晚上夜里都能仿佛能听到骨骼噼里啪啦生长的声音。
而他常常因为缺钙而被抽筋的痛苦折磨得在床上疼得翻来覆去,每当在夜里被疼醒的时候,他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将这种成长的痛苦打碎了牙和血吞。
这世上的幸福大抵都是相似的,只有不幸却各有各的模样。
他每一次跟着女人去复查,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看着女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长大了,这一切都好了。
可惜人是长大了,情况还是一点没见好。
这样磕磕绊绊成长起来的方麒,骨子里对世界存在着怀疑,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带着愤怒地看待这个世界。
可是人还是会长大,生活还得继续。
他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供养他那病恹恹的老娘,有时候钱实在周转不开譬如医院里新进了什么j-i,ng密的检查仪器或者最新抗癌药物建议他们使用的时候,他就去找人借钱。
普通人哪里敢随便借钱给他,他就只好去社会上认识一些小混混,这些人愿意给他钱,他也就花一些时间去敷衍。
但也有敷衍不了的时候,那天下午正好是女人第三次手术之后进行复查,情况很不好。
所以对方说话不客气的时候,他也没有压抑自己的脾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该打的架从来不会退缩。
他当时还曾y-in暗地想着,如果打伤人进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医院一张张的存款单和女人越来越反复无常的病情。
可是当那个少年一身素白,神情冷淡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懵掉了的。
他对这个人有点模糊的印象,只知道似乎是他班上的人,是个成绩好又长得好看的人,但是他自己一个一上课就瞌睡的人,能记得住些什么呢。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人。
谁都不会知道他当时的惊艳,像是雾霭沉沉的黑夜之中,忽然照进了一束清冷的月光。
你知道它并不温暖,但那是光,能帮你照亮黑夜的光。
少年吓走了混混,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晌,转身就走了。
人是走了,可有些东西却已经留在那里了。
方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开始悄悄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竖起耳朵去寻找一个声音。
他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在变声期的少年说话很少有像他这么动听的。
那人成绩好,长得好,清朗得像一株白杨树,晨读的时候能看到早晨八九点的阳光落在他玉一样皎洁的脸上。
又一次晨读上,他听他读:“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似乎是讲的某个词人被月光惊艳,放弃睡觉和友人一起夜游的故事。
这一把声音,端着气息,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