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那油灯前坐着一位白衣男子,他背对着王康,坐在这塔内唯一的石台旁。
油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出那男子一个隐约的侧脸,却也能看出那人的出尘绝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却有一些抹不去的皱纹,似乎他的眉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这是哪来的仙人?为何一人独居在此?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不禁发问。
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但是却无动于衷,只是j-i,ng心的擦着手上黑暗的油灯。
直到王康在他身后数步之外停下脚步,他才突然开口。
“今天……怎么比平常晚了半刻?”那人似乎许久不说话,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王康站在离那人几步之遥的地方,答道:“今天在塔下耽搁了一点。”
“发生什么事情?”白衣男子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神魔大战快要开始了?”
王康突然一怔,没有答话。
当初的魔神并没有真的消灭,就像是清陵塔还可以重建一样,魔神总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这是正与邪的必然轮回。
那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正道三千年的平衡,如今却已经无以为继。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的话,在头一个一千年的时候,他对这人的说话一直是尖锐的语气,甚至极度拒绝这个给这个人来送油灯的任务,后来又总是在无人的时候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又主动接下送油灯的任务,就希望能在这一时半刻把这人好好的从里到外骂一顿。
这人从来不回嘴,他用多难听的话,以前在凡世学的那些难听的粗俗词语全部往这个仙人一般的男子身上堆叠,但是这人似乎完全不会生气一般,任由他这样骂着。
就这样,第一个一千年过去了,王康也从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变成了新的掌门大师兄,接替了自己恩人曾经的位置。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终于知道了一些当初那人的苦衷,对那人的语气也慢慢的温和起来。
到了三千年,当初的那些爱恨,其实王康已经有些记不得了,三千年的时间,足以磨灭所有的情仇。
只是每当有新弟子来清陵派的时候,王康他们给他们开智的第一节课,一定要讲一遍当初自己恩人的事迹,他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不要忘记。
看到面前的这个人,王康已经从当初的愤怒变成了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他虽然痛苦,但是日子至少还有盼头,他有无尽的教中事物,还有无数的新的弟子等着他教导,而面前的人呢?
比等待更可怕的事情,是知道没有结果的等待。
在这个时候,王康突然觉得当初恩人的境遇甚至比他好好一点,至少恩人最后还能有一点盼头,但是面前这人,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湮灭在了自己怀里。
“你在可怜我。”王康没有回答,但是那白衣男子却又继续说话了。
“王康,”白衣男子说:“你变了,”
他说完这句话,才突然转过身来,看向王康。
那一瞬间,即使是油灯的微弱光线也挡不住这人的绝世容颜。
岁月给了这人风霜,却也打磨了那人的无上风华。
王康一瞬间竟然愣了神,他忽然想起了他小的时候曾经在大典上看过的这个男人的风貌,那个时候王康曾想,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仙人了吧。
白衣男子和王康视线相对,却如同一盆冷水泼下一般,让王康冷静了下来。
不,这绝对不是仙人。
仙人绝对不会笑的这么迷离与幽凉。
绝对不会这么的……苍凉难过。
这明明是一个求不得的可怜人。
王康不自然的微微侧目,避开了白衣男子的对视:“没有,纪无尘,你想多了。”
纪无尘对他的回答置若罔闻,而是继续问道:“你在可怜我什么?为什么,就连你对我也变了态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无尘居然已经走到了王康身边。
王康握在剑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定了定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可怜我,”纪无尘说:“我不值得。”
王康暗暗垂首,手却握紧了剑柄。
“新的油灯我已经放在这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
他轻轻的把手上的油灯搁置在了石台上,就想离开。
他不是在可怜纪无尘,只是回首发现,自己也是做错的那一个,两个罪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对方呢?
纪无尘不答,依旧是俯身摸着之前那一盏已经完全不亮的油灯。
在这漆黑如墨的幽闭空间里,这一点莹莹火光,是他唯一的一星曙光。
油灯储量有限,所以王康每隔七日会过来为他换上一盏新的油灯。
王康走到纪无尘面前,想要拿起那一盏已经不亮的油灯,但是纪无尘却不让他拿起来。
纪无尘低下头,微微眯起眼眸,似乎在欣赏那普通的青铜灯上简简单单的花纹:“你可有把握制服魔神?”
王康想拿起油灯的手微微一滞:“你问这做什么。”
纪无尘是不可能走出清陵塔的,一旦走出清陵塔,他就会立刻会飞湮灭。
“就是问问,”纪无尘突然一下咳嗽起来,这一咳竟然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他强撑着把话讲完:“如果……没有……把握……的话……可以……借用……清陵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