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太大,烟尘又阻碍了视线,光源直接掉了几个度,方无隅手上又没照明物,满目慌乱之中,找个人不易。方无隅抓住人便喊,我哥呢,大少爷呢,谁看见他了?!问到第四个人时,那人气喘吁吁地说老爷没事,已经在外面了。方无隅大骂,谁他妈问你老爷,我问我哥呢?!
火越烧越大,仿佛天上刮的不是风,是油,城外的仗打成什么样了没人知道,光是这火就足够耗掉几车的悲喜。方老爹死命地叫人去救火,最后亲自上阵。七房姨太太出来了四个,抱在一起痛哭。方家还算好,只是被火势波及,没什么伤亡。大半条街外,那个被炮弹炸平的地方才叫惨烈,地面熏得漆黑,尸体横七竖八,没死成的也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哀鸿一片。
按理说,方家的流水席开到炮弹掉下来后,宾主们在看到大火蔓延时,已经四散逃逸了,他哥不可能还待在宅子里不出来。
可的确没人看见方云深出来,无论前门后门,都不见方云深踪影。
方无隅一边跑,身上的温度一边掉,突然,他停下,偏了点头,驻足聆听。
大概是聚j-i,ng会神之下,他耳力惊人,听到了什么,赶紧加快了脚步。
又喊了一声大哥,这一次,风里传来的回应清晰了很多,对方在叫救命,是他哥的声音。
方无隅一阵惊喜,穿过一条短窄的小径,发现这里是他四娘的院落,屋子的门窗都被大火殃及,屋里是他哥和他四娘,两个人哭喊着叫救命。
方无隅脱下外套扑火,好不容易踹开了大门,拽起他哥就跑,他哥赶紧去拽四姨太。
三人安然无恙地逃到宅子外,四姨太吓得面无人色,抱住方云深不放。
方老爷看到四姨太出来了,丢下水桶,赶来关心他未出世的儿子。四姨太回转了一点心神,喉咙一酸,劫后余生地大哭了起来。
清点人数后,就少了一个六姨太,五分钟以后,也从后门被人救出来了。
一大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方家宅院外,哭的哭,喊的喊,一场流水席办出了火光滔天。
灭火队在半个小时后终于接上了水源,天明之前,终于耗尽心力地扑灭了这场大火。医院的救护人员早在灭火队来之前就开始进出火场,求救电话接了很多通,其实接完第一通孟希声打过去的之后,他们就派出了救护车。
几小时后天明,云层里的一丝亮光洒了下来,就压在方家那块几个月前被雷劈掉的飞檐上。
第9章 少年行
云城乱成了一锅粥。
火是灭了,但外面的仗却还在打。两枚炮弹掉下来,炸散了人心,大家顶风哆嗦,都吓破了胆。这年月打仗杀人是常事,饿殍遍地尸横遍野,水漫金山烈火燎原,那些在太平年景里想都不敢想的,在这年岁里仿佛成了常态。
可这是云城啊。
没什么英雄传奇却有一堆纨绔fēng_liú,没什么家国大义大家爱的是桃色八卦,找张地图来看,都是毫不起眼的一块小飞地,像桃花源记,身处尘世中,偏又云深不知处。
不到小半日,风声传遍云城,大家以为来了日本人,消息却说,来的是个下野的北洋小军阀。东北江南不去,跑这块小飞地来逞凶作恶。
不过既然是下野的,一切便也说得通了。
当年北洋那一支斗得不亦乐乎,皇帝轮流做,直到北伐旗帜竖起,国民革命军誓师出征,把北洋军队打得溃如散沙,就连偏远的云贵川、两广等地都不放过,誓要把这些大小军阀一网打尽。
这叫削蕃,古今通用,几百年前龙椅里的君王要削蕃王保江山,今朝动用的还是几百年前古人用过的计。历史如镜,可鉴古今,是一点都没错的道理。
这位到云城来的军阀是北洋皖系的残余,既然下了野说明是被人从其他地方斗了下来的。他是被国民革命军打残了还是因为北洋内斗或者其他哪一系的军阀把他给端了老窝,没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军阀是逃命到云城来的,没想到逃着逃着,突然柳暗花明,在这犄角旮旯的一块飞地里居然藏了个富庶的小城镇,用来补充弹粮或者休养生息都是极好的。
小军阀当场就红了眼睛,眯眼看向云城的高墙,估摸着这四四方方的城能抵挡得了多久的枪炮。虽说他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j-i,但好歹这只落毛凤凰手上还带着一大批的残部和武器,要敲开云城的大门并非难事。
没想到云城的驻军却比小军阀想得厉害一些。
当然云城并不真是一块没人管的飞地,事实上云城地处皖南,地势南高北低,东西山川起伏,离开云城走上两三百里的路,就到了皖南地区之咽喉,南北通衢之要道,这位军阀就是打这通衢之道上过来的,因此云城的驻军就是皖南革命军,他们并非是吃干饭的。
仗打了七八天,本来算计着三两天便能拿下的小城,转眼成了一块硬骨头,小军阀气得牙根都痒。
老百姓想逃,但四面楚歌,军阀派人围了城,交通全部瘫痪,就算打不下来,拖也要把这城拖死。
一城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方家也不例外。
大火过后,方家被烧掉了一半的宅院,焦黑成灰,另一半在烟熏火燎之下还保持了旧日荣华。这成了一方奇景,半荣半枯,就像世事循环罔替,风水总是轮流转。方无隅有时抬头看着方家被烧掉的那一半枯败景象,想起那个穷酸相士的预言,不痛快地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