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若有难处,知会逸王府一声。”
“殿下高义,洪娥感激不尽。”
看红素——不,现在要称洪娥了——转身欲走,赵承安忽道:“当年的事情,我年纪太小,实在非不愿也,是不能也。”苦笑一下,“若非如此,怎会让马亭云捡了现成的便宜。”
洪娥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赵承安:“殿下始终坦诚以待,从未敷衍,洪娥心中怎会不明白。”
那婷婷袅袅的身影消失在廊子尽头,赵承安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殿下,这个女人知道一点我们的事,要不要……”
“不必了。她们这样的人,最懂得如何自保,不会乱说话的。再说了,赵让,咱们是做大事的人,犯不着为难一个女子。”
“是。京里来的客人已经在前边等着了。”
“嗯,我到园中周旋一阵就过去。”
丹青脑子里“嗡嗡”的,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师傅之前爆出的猛料,捧着《恒王夜宴图》残片,战战兢兢下了楼,走进“不厌居”一层的画室,把盒子放在案上,这才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额角居然已经见汗。
没想到啊没想到,师傅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前朝遗民,比当初洪家那不尴不尬的身份可要响亮多了。而且师傅是有资格姓宋的。刚刚温习了《鸣玉山人传》,丹青当然知道“宋”是前朝的国姓。即使师傅祖上只不过是赐姓宋,那也足以说明与皇室的密切关系了。
虽然师傅不愿多说,也能猜得出来,曾祖师爷是追随前朝末代皇帝的大学士。当日出逃路上,追兵渐紧,惊惶之际,决定随从人员分成几路,各自携带部分财物,约定日后汇合。其中几十卷从宫中带出的绘画法书,都由宋大学士带走。
宋学士历经九死一生,辗转打听皇帝去向,苦追不舍,谁知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帝逃至百粤,当地土人假意收留,背地里却通知了追兵,陛下已经被害多日了。宋学士当时就要殉主,却被身边亲随救了过来。人一醒过来,慢慢寻死的心也淡了,转回家乡,所幸当初妻子儿女回乡避难,安然无恙。于是另迁他处,改名换姓,权且乱世偷生。
不久元武帝立国,大肆搜罗天下宝物,特别是前朝宫中的东西,更是志在必得。末代皇帝出逃时身边随从人员,自然在黑名单上名列前茅。过了些日子,昔日共患难的战友,有人被告发,有人被揭露,有人主动自首。不管什么样的,下场都十分凄惨。
宋学士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这些年东躲西藏,苟且偷生的日子,早已磨平了他的志气和胆色。终于,在一个静寂无人的夜晚,他往自己身上浇满了香油,又把几番颠簸之后幸存下来的八卷前朝宫中珍品堆在身前,点燃了火焰。
《恒王夜宴图》正好放在最上面,火势一起,滚落下来,所以祖师爷(也就是师傅的父亲)才及时抢出了一个角。而其他的稀世珍品,无价之宝,都随着曾祖师爷化作了灰烬。
丹青坐了半晌,心中无尽的惆怅之意。细细审视那半片残绢,焦黑的边缘微微卷曲,被火焰燎过的锯齿形伤痕触目惊心——当初曾祖师爷下了多大的狠心才把那些字画放到身前,又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点燃了火?正因为宋学士是大行家,皇帝才会让他带走那些字画。对于他来说,焚毁痴爱的艺术品,恐怕比自焚更难决定吧。
人世沧桑,连一张绢画也这样命途多舛。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每一个时代,都会留下那么多绝世佳作。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艺术家们,把人间最美的景致,把他们钟天地之灵气的魂魄,一一形诸笔端,让后人对此流连忘返,喟然长叹,从中得到满足,得到安慰,得以提升美的境界,扩展灵魂的容量。可是,那样美好的事物,那些心血和生命凝成的作品,又是如此脆弱,难以长久保存。一滴水、一簇火苗、一条小虫子、一个过重的动作、一次不恰当的鉴赏……都会让它们受伤甚至永久的毁灭。
丹青想起师傅提到上一个同样富丽繁盛的时代,提到他的祖父,他的父亲,还有被焚毁的八卷字画时,那痛定思痛隐痛难当的神情,忽然对出师仪式上“再造fēng_liú”四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种超越命运,亘古绵长的悲哀袭击了丹青的心,他静静的直坐到夕阳西下。
金灿灿的最后一缕阳光笼罩在《恒王夜宴图》残片上,每一根线条,每一片色彩,都仿佛被唤醒了一般,莹莹生辉,缓缓流动。丹青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另一个时候,像此刻这样接近一切有缘相识的作品,懂得一切已经逝去的灵魂。他们好像熔化在夕阳中,晚霞中,空气中,注入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
第17章
“不厌居”二层东面的密室,格局与一般房间大不相同:四面墙壁靠近屋顶的部分各开三个狭长的窗户,光线只能隐隐透入,无法直接照s,he。四排大书架,每排间隔三尺左右,离墙壁也隔着两尺。架上垫着极易吸水的棉纸,上边摆满了各种密封的箱子、皮袋、锦盒……仔细看看,每一层书架角落都撒了几颗樟香丸。在书架之间的走道里,拉起细韧的铁丝,像晾衣服似的悬挂着几幅字画和一些空白纸张。
没错,这里是王梓园收藏最珍贵的真迹和那些供临仿用的稀有绢帛纸张的地方。避光、干燥、通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