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萧朔撑了下坑沿,半蹲下来,“这底下的棉垫裘皮,半月一换。你右手边有一处暗坑,埋了一小坛竹叶青。”
云琅刚要说话,忽而怔了怔,轻蹙了下眉。
“月余之前。”萧朔好整以暇,慢慢道,“我刚叫人重新修整了府上房顶,隔几处便抽空一块瓦片。”
萧朔垂眸,平静看着他:“你自可以多踩几个房檐,探一探每个坑里装得都是什么酒。”
云琅愣了半晌,没绷住,扯扯嘴角轻笑了下。
他低着头,探了两次,慢慢摸索出了那一个格外精致的石青色小酒坛。
“来人。”
萧朔不再同他多废话,起身叫人:“把云少将军捞――”
“萧朔。”云琅撑着坑底,抬头看他,“我回京时,原本想过来你府上。”
“捞上来。”
萧朔眸底凝了凝,神色依旧漠然,向下说:“换身衣服――”
“徘徊三日。”云琅苦笑,“终归无颜见你。”
萧朔胸口狠狠起伏了下,豁然回身,低头看着他。
“先帝大行后,近一年里,单只为寻觅我踪迹,朔方军筛子一样过了六七遍。”
云琅道:“曾暗中助我脱身的,存疑者,一律停职查办。若有实据,带回京城,交由侍卫司刑审。”
云琅静了片刻,轻声道:“再没回来的,有七八个。”
萧朔眸底冷凝冰寒,示意玄铁卫屏退一应人等,围死书房,静静听着他说。
“参军……景参军,端王叔的幕僚,帮你养兔子的那个。”
云琅轻声道:“被带回京城审讯,再回来,只剩了块染血的铁牌。”
“枢密院权势愈盛,禁军已尽收纳,四境募兵,只剩朔方军仍归兵部节制。”
云琅:“如今兵部全无实权,尚书之位至今空悬。军粮物资,一日亏似一日。”
“端王叔当年遗愿,一则护朔方军不散,一则护你不失。”
云琅咳了两声,苦笑:“朔方军被我护成这样,你――”
云琅握着那一小坛酒,说不下去,笑了笑。
月余前,萧朔特意叫人修了房顶。
这些年萧朔都死盯着他踪迹,听说他回京,叫人抽空了瓦片,往坑里埋了酒,书房窗子日日夜夜开着。
云琅轻呼口气,闭上眼睛。
萧朔如今,确实已与过往大不相同了。
当年那个少年老成、古板到小老头似的小皇孙,如今喜怒无常性情恣睢,像是被倒空了根基,又灌进去滔天恨意。
可他却仍止不住想,时隔五年,知道了自己终于回京的三天夜里,萧朔坐在书房的样子。
身形定然比少时锋利得多了,说不定还冷得慑人,有打扰的,就要被拉出去吊在墙上。
偏偏一动不动,守着那扇开着的窗子。
守来了他在侍卫司面前现身、自愿就缚的消息。
“云琅。”萧朔盯着他,戾意压不住地翻涌,冷声,“你若打定了主意用旧日情分,在这里糊弄――”
“上不去。”云琅抬头,“没力气了。”
萧朔肩背狠狠一悸,眼底几乎洇开怵目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死盯着他。
像是藏了无边暴戾杀意。
“有本事。”
云琅拂开杀意,慢慢向下说:“就下来,将小爷捞出去,你我棋盘上见真章……”
萧朔厉声:“云琅!”
云琅扯了下嘴角,闭上眼睛,向后靠了靠。
尚不曾靠实,萧朔已下到坑底,抬手封住他的嘴,将云琅死死抄回了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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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簿喘着气跑到书房,云小侯爷正躺在榻上,被琰王慢慢解开了最后的一层衣襟。
老主簿吓了一跳,愣愣道:“王爷――”
萧朔眸底冰寒,杀意仍氤氲吞吐不定,冷冷扫他一眼。
老主簿打了个激灵,悄悄往门边缩了缩,小声招呼:“云公子?”
云琅躺平在榻上,安详同他挥手:“许久不见。”
老主簿:“……”
眼前情形实在难以捉摸,老主簿不大放心,硬着头皮:“如何……便到这一步了?”
云琅明明说得笃定,铮铮铁骨,宁死也不叫萧朔看伤。
老主簿看云公子此时眉眼间,竟隐约有了几分看透世事、超脱随缘的意思。
老主簿心惊胆战,看着神色阴鸷几能噬人的萧朔,苦心劝:“王爷,云公子他身子不好,经不起……”
萧朔不耐烦,蹙紧眉冷声:“我不曾打他。”
老主簿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这种事打了……总是不合适的。”
当初盛怒之下,萧朔亲手写的话本,此时如何不知道老主簿在想什么,含怒愠声:“少胡思乱想!我不曾动他,是――”
萧朔咬了咬牙,本能地不想把云琅在坑里坐着、服了软要他抱出来的事说给这些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