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法场都跟着静了静。
监斩官扶得慢了半步,老太师眼睛瞪得溜圆,没能坐稳,险些一头栽下了监斩台。
御史中丞张口结舌,看着云琅:“小,小侯爷……”
二十三年前,先帝佑和十年秋。司天监报西方白虎异象,参下三星动,临昴毕、伐天街。
第二天,内监来报,镇远侯府得了长子嫡孙。
此事传得极广,京城没人不知道,云小侯爷是星动而生,命犯白虎、不同常人。
街口专给人看相算命的先生还说,这白虎命格是克身大凶,主血光横死,灾煞怕克,福少祸连绵。
但先生没讲,白虎命格还有些别的特异能耐。
比如怀孩子。
……
还是琰王的孩子。
刑台之下,百姓路人议论纷纷。
“真是孩子?不是别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
“琰王那般凶恶,传言阎王府的侍妾都有命进没命出,更是一个子嗣都没留下来,这云小侯爷怎么就平平安安怀上了?”
“且不论这个,云小侯爷又不是女扮男装,怎么能怀孩子?”
“莫非是这白虎命格?”
“说不准,小侯爷天赋异禀……”
“荒唐。”一个年轻书生实在听不下去,“子不语怪力乱神,天道有常,人伦不可逆,岂有乾坤颠倒之理?”
他话音未落,边上立刻有人摇头:“别人不一定,云小侯爷可不一样。”
“正是,这白虎命格邪乎得很。”
有人插话:“你们记不记得?前些年……”
”得有二十来年了,那时候侯府刚得了嫡孙子,先皇后喜欢,叫给抱进了宫。”
一人道:“宫里头给看了,说小侯爷灾祸绵延,只怕体弱多病多灾多难,三岁都活不过。”
“正是。”又一人点点头:“结果小侯爷五岁就掀了紫宸殿的房顶盖,宫里传召工匠坊,还是我爹和我大哥去给修的。”
“还有十多年前,云小侯爷染了病,命在旦夕。太医院说九死无生,无论如何也是救不过来的了。”
边上站着医馆的坐诊郎中:“谁知小侯爷昏睡十日十夜,起来要了口水喝,竟彻彻底底好了。”
郎中摇摇头,抚着胡子唏嘘:“结果太医羞愧难当,上了辞呈告老还乡,才开了我们这家医馆……”
“佑和二十三年。”人群中有太学的学子,低声道,“谏议大夫上奏,说云小侯爷目无纲纪无法无天,再在京里待下去,迟早要闯下大祸。”
这些都是坊间故事,年轻书生闻所未闻,听得愣怔:“后来呢?”
“次年春祭,有契丹使节居心叵测、借大典之际行刺生变。”
那学子整肃神色,拱一拱手道:“幸亏云少侯爷恰好在京中,将使节贡车拦下,才将一场滔天大祸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
京城的茶楼酒肆,云小侯爷的奇闻轶事向来是最多的。
白虎命格百年难得一见,大劫至凶,可也正因九九之数都逼到了极处,反而会生出意料之外的变数。
云琅十六岁领兵征战,京城没人以为一个金尊玉贵钟鸣鼎食的少年纨绔能打仗,捷报却一封连一封地送回了汴梁。
禁军号称至精至锐、水泼不进针扎不出,谁都以为云琅在重兵封锁下劫难逃,五年前偏偏叫他平平安安逃出了京城。
旁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敢想的事,叫云琅做来,便未必不能成。
念及往事,众人莫名便信了不少,再抬头时神色都已有些不同。
“荒谬……荒谬!”
侍卫司奉命护卫法场,高继勋听着众人议论,怒声呵斥:“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云琅枕着铡刀底座,仰头见他气得面红耳赤,好心关怀:“高大人饮一杯凉茶,败败心火……”
“住口!”高继勋上前一步,“时辰已至!老太师不必听他妄言,尽快行刑——”
云琅抬了抬手,拿木枷卡住铡刀:“且慢。”
高继勋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云琅。
“云氏一族,滔天大罪。知罪逃亡罪加一等,合该当街处斩,以儆效尤。”
云琅叹息一声:“然,稚子何辜。”
御史中丞站在法场边上,深吸口气,用力按了按额头。
“这段话有些文雅。”
云琅怕侍卫司的高大人不懂,卡着铡刀,好心解释:“意思就是说,虽然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没有罪的。”
“我听得懂!”高继勋几乎恼羞成怒,“少在这故弄玄虚!就算你身怀异数,也不过是个杂种余孽——”
云琅奇道:“莫非高大人认为,昔日冤案虽然早已平反多年,琰王却还有罪不成?”
高继勋正要呵斥,话到嘴边,忽然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五年前那一场冤案,正是圣上死穴,朝野上下至今却仍然讳莫如深。
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上和端王兄弟情深,却因为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端王获罪入狱。后来端王平反、镇远侯获罪,如今的圣上那时尚是六皇子,监斩时尚且一度哀痛过甚、吐血昏厥。
没能救下端王,皇上始终心怀愧疚,对端王遗子的厚待已到了不论规制不讲道理的地步。
平日里私下说说便也算了,此时众目睽睽,若是真被云琅绕进去、顺着话头说了,难免要惹皇上雷霆之怒。
高继勋惊出一身冷汗,闭了闭眼定定心神,沉声道:“琰王……自然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