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皇帝疑惑的样子,柳娘笑道:“你不记得姚明恭是谁了?崇祯十年礼部侍郎,曾经的东林党中坚。你呀,就别追究这些陈年往事了,姚明恭没好日子过,当时就被抄家了。”
“大姐姐算无遗策。”皇帝放弃的闭眼。
皇帝为什么单独留柳娘在室内,不是为了叙兄妹之情,而是在为他的后手铺垫。屏风后,周太后、孙皇后、小太子,祖孙三代安静的坐在密室中,听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姐弟说话。
可是皇帝,接连两手都没得逞。开始指责她擅权,反被她说不诚,把后手托付给孙皇后。甚至侧面警告孙皇后,宫中没有逃过她眼睛的事情。第二招用崇祯当年的死来诈她,这么多年崇祯突然病倒,演绎出种种谣言,皇帝本想借此打击她。没想到她却暗示皇帝连当年气倒父皇的人都不记得了,反将他一军。
皇帝突然之间萎靡下来,真的放弃了。“一辈子和大姐姐相争,临死也没赢上一回。”
这话只有柳娘知道含义,柳娘微微一笑,道:“若无我这个姐姐激励,皇帝不会这么多年勤于政事,从不敢轻慢朝政。”
“大姐姐说的对。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坚定呢,当年你也那么小。”皇帝气喘吁吁的问道,柳娘只比皇帝大两岁,算虚岁也只是四岁,怎么就能辅佐他,代替他与朝臣、宗室抗争,扶正了倾颓的大明江山。
柳娘半抱起皇帝,喂他喝下一些吊命的参汤,这已经是皇帝的最后时光,不怕参汤大补,坏了根基。
“大约是勇气吧。”柳娘不甚肯定,“当年那样的局势,我不站出来,谁能顶起这天。世人只看到我悍勇,殊不知我夜夜设想后路。我做过十多份迁都计划,把都城迁到南京,送你和母后过去,把北方这片疆土留给满人、农民军和武将世家,三方牵制,不会对南方的你造成威胁。吴三桂是我曾经挑中的武将世家代表,你却把他驯做孤狼。孙承宗是我准备的定鼎之臣,他的孙女终究入了你的后院。而定光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刀,定光为人忠义,知恩图报。到了江南,你用他扫清一毛不拔的士绅,抄家所得军费足以抗击南下军队。不论是谁站在你的对面,都不如你拥有大义,你比任何人都名正言顺。等到事情办完,再杀了定光平民愤官怨,江南尽掌手中。南宋不就是靠宗室南迁,靠着长江天险再续百年王朝气运?”
“姐姐呢?”
“我是不能受委屈的人,过不了划江而治的憋屈日子。城破之日侥幸不死,定化做散兵,战至最后一滴血。”柳娘平铺直述,话却铿锵有力。
“我不如大姐姐……”皇帝叹道。
“不用着急,小六很好。继承了你和弟妹性子里好的那部分,天生的杀伐果断,正该为人主。”柳娘不甚有诚意的安慰道。
皇帝看了看门外窗户上的影子,笑问:“大姐姐就不怕定光听到?”定光已经接替高启潜、杜勋等人做了司礼监太监,他年轻受封,一做就是多年。且他习武出身,耳聪目明,站在门口足以听到皇帝和柳娘的谈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赐他郑姓?”定光一直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只是苍天有眼,没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
皇帝长叹,任何手段,晓之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都如泥牛入海,没有效果。他多年不与大姐姐正面交锋,如今一试,终究一败涂地。努力了一辈子,依旧没有超越她。
皇帝现在真的放弃了,轻拍床板,这是约定好密室中人退出的暗号。皇帝叹道:“朕无憾矣。只是不知后世如何评定朕的功过。”
“陛下一生诛权臣、平党争、改宗室、宽流民,赈济百姓,振兴百业,抵御满人南侵,功绩赫赫,今人不敢忘记,后人亦会铭记。”
“朕无憾矣。”皇帝枯瘦的手握在柳娘手中,慢慢变得冰冷。
柳娘又一次见证皇帝的死亡,人间至尊死亡的时候,烦恼不比常人少,忧虑更比凡人多。
定安帝三岁立为太子,八岁参与朝政,十五岁登基称帝,御极十三年,享年二十八岁。英明之主壮年而崩,天地缟素,山河同悲。
太子朱和坻灵前继位,次年改元大盛,由镇国大长公主辅政。
柳娘以为自己一辈子能历经三朝帝王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从小由她精心教养、完全继承她政治思想的朱和坻依然没逃过大明皇帝寿命不长的惯例,在位四十五年就去了。
他长久的当政让大明经济平稳快速发展、文化交流频繁、百姓安居乐业,大明从他开始进入了盛世。他的祖父十分倒霉,接到一个烂摊子,气得病倒在床。他发父亲是开拓之君,可就当时那个破破烂烂的底子,光补漏洞就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只有朱和坻运气够好,他的祖父、父亲为他打好基础,他看似轻轻松松就把国家领上了高速发展的强盛之路。
朱和坻去世的时候,柳娘已经七十五岁了,满头银丝、满脸皱纹,可她的脊背依然挺直,眼不花、耳不聋,手中的沉香木凤首拐杖,与其说是用来帮助走路的,不如说是增添她的威仪,衬托她的气度。
柳娘又握着朱和坻的手送走了他,他比他的父皇洒脱,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