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枷眨了眨眼睛,黑暗中一片水光。
姜赦这才疲惫地伏下身压在他的身上,声音无力:“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交不出钱,被打了一顿而已,你又不是没试过这种事。”
他正是试过,所以才知道管事阿姨下手有多狠。
林枷抿着唇,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姜赦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许久没有出声,直到他的手指忍不住细细地抚摸姜赦背上的伤痕,轻声问他:“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再度传来哭声,这一回声音更大,甚至带着几分凄厉。
林枷一僵,他察觉到姜赦的头用力地埋在自己的肩窝,似乎极不想听见那个声音。他没有再说话,姜赦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愤怒,如同一头孤狼,在黑暗中咆哮。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姜赦发颤的声音。
“林枷,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们离开这里,日子会过得很苦很苦。
林枷张了张口,想说这样的话,但姜赦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地,一直落入他的心里。最后他只轻轻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这么多年来,即使被打得再狠再痛,他也从未看见姜赦流过半滴眼泪。他忽然不敢说话了,姜赦的眼泪太冰凉,他生怕自己再说半句,这个少年便会坠下山崖跌个粉身碎骨。
“你以为我们有饭吃是为什么?”姜赦闷在衣服里的声音咬牙切齿,“你以为那两个人为什么没有回来?你以为,为什么院里每次有一些有钱人过来,半夜总是能听见这样的声音?林枷——”
一阵冷风吹过,姜赦抬起身,猛地低下头,狠狠地撞在林枷的额头上。
额头抵着额头,林枷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姜赦幽黑的瞳孔中,那久久盘桓的阴霾。
姜赦的声音很轻,却像许多细细的针,倏地一下,尽然插进他的心脏。
他头晕眼花,心口疼痛不已。
他知道,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敢说,更不敢去想。
“那是因为,总有人在这样的夜里,哭嚎着求别人饶过她,放过她,那些人很高兴,笑嘻嘻地撕开她们的衣服,像豺狼一样啃咬她们的ròu_tǐ,一直到,外面的天很亮,那些人随随便便地办理一个领养手续,再交给院长一些钱,当天,我们会吃上一顿好的。”
啪嗒——
姜赦的眼泪落到林枷的脸上,如病毒感染,连带着他,也开始浑身发凉,不由自主地颤抖。
“阿赦——”他下意识地拥紧身上的少年,只觉刺骨的寒凉。
“更可怕的是,我们救不了任何人,不会有人相信你,不会有人理会你。甚至,我们是帮凶,和那些人一起,吃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今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明天,你以为她们终于遇见了很好的领养人,其实没有,她们只是——”
下了地狱。
☆、002
这座孤儿院建在一座镇上,没有足够的钱让每一个小孩都上学,只有偶尔的教师上门,但小孩也不能独自出去,更像是一座特殊的牢笼,又或者是,做某些事情的神秘机构。
院长是这一带的大好人,按道理说,像这么一个小镇子,是不应该有孤儿院这种地方的,但他来了,带着钱,上面的人乐得镇上有人去管那些孤儿,且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什么人管得着,就随便他去了。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吃一顿饭喝一顿酒,塞个红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个真的好人,外人并不知道,一些暗地里的勾当,做得却不少。
这年林枷十六,姜赦十六。
打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在这座孤儿院里面,一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个大概,只不过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眼。
两个少年像冬天里尚未长出羽翼的幼鸟般,在被子里相拥着瑟瑟发颤。
“林枷,我受不了了。”
林枷听着姜赦魔怔般的喃喃低语,手指颤了颤,抱着姜赦满是伤口的背脊问他:“疼不疼?”
姜赦脾气硬,他可以想象得到,管事阿姨拿着戒尺,一下比一下重地打在少年削瘦的背脊之上。
一道红了,横眉竖目地问他:“钱在哪里?!”
姜赦咬着牙,固执且大声地回应她:“我不知道!”
他的眼生得很漂亮,笑着的时候里头似乎杂糅着碎星,长而卷翘的眼睫之下,不笑时,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你,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要被打,不知道自己的钱掉在了哪里,就是谎话,也说得理直气壮。管事阿姨知道自己问不出来,气得大脑发涨脸色发红,戒尺用力地甩下来,打得他皮开肉绽,也听不见一声痛呼。
只不过回过头来,他会蹦蹦跳跳地跑到林枷身边,转过去让他看看自己的背,嬉皮笑脸地说:“你看,她下手多狠,都红了。”
林枷骂了他一顿,他这才让人给他上药,呲牙咧齿地说:“疼死了。”
在两人相依为命的十几年里,姜赦像个不会流泪的人,至少,林枷从来没有见过。
他把脑袋闷在林枷的肩窝处摇摇头,林枷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就算离开了这里,应该也活得下去。
其实他是很生气的,每一回看到姜赦被管事的人打骂,都恨不得扑上去把人救出来再把欺负他的人打回去。他心疼他呀,十几年的伙伴了,比真正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