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再次遇到对方,是在对方的葬礼上。
吊唁是校友们自发举行的。消息并未广而告之,只是悄悄在校友圈里流传。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竟然很多。
有人站在墓碑旁边,念诵一首哀婉的小诗:
“hian randsire knew
(这紫杉的一截
是我先人的旧识)
……
and to
this rose
(许久前我无缘相识的那位佳丽
或者已凝为这株蔷薇的魂魄)
……”
薛夜来默默站在人群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伞檐低垂挡住大半张脸,听着前面几个人低声窃语:
“我们私自来吊唁,元老院会不会管?”
“他们没理由干涉吧。既然都说了那两个人是自己不小心坠机的,要是不许我们吊唁,不是欲盖弥彰么。”
“唉……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啊……”
“嘘,小声一点……”
薛夜来微微抬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其中有一些人他以前在学校见过,印象不怎么好——打架、闹事,对贤者与战士的结合充满鄙夷。薛夜来的母亲是战士,因此明里暗里被他们嘲讽过。
但他们今天也来了。薛夜来感受得到他们的情绪:不是为了幸灾乐祸,而是真诚地对这场惨烈的死亡心怀悲悯。
薛夜来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或许,他们当初的鄙夷只不过是年少幼稚的争强好胜,并不见得藏有多么深沉的恶意。
也或许,他们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预见到了某种来自未来的阴影。这两个人的死,并不会仅仅是这两个人的命运。
雨势更大了,天色也愈发阴沉。吊唁的人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薛夜来把伞檐压得更低,退到不挡路的地方。上次通电话的那个朋友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伸出右手拉住了对方。
“夜来?”看见他手背上的纹身,对方低低叫出了声,“你居然也来了,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薛夜来竖起食指挡在唇上,“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朋友点点头,左右看了看,“我的飞行器停在那边,我们坐在里面说。”
飞行器升到半空后,薛夜来方才问道:“我听小道消息说,宪兵队可能要有动作?”
“我也听说了,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朋友面露忧色,话说得很保留,“一开始谁都没想到,那两个人的事情会闹到这么惊天动地。我也是刚刚才听到原因的。”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后颈处比划一下,“你应该还记得吧,每个战士皮肤下面都被植入了一枚芯片,能追踪位置,还能自|爆。”
薛夜来当然记得。本来他想一回家就帮白杨把芯片取出来,结果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耽搁着。
朋友继续说:“听说,那两个人的飞行器坠毁之后,宪兵检查了那个战士的尸体,发现他脖子后面的芯片不见了。你想想,如果不准备离开星域,用得着把芯片拿出来么?所以元老院才判定,他们是打算叛逃。”
“唔。”薛夜来的手指暗暗攥紧,又很快松开。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元老院没有继续追究,你不觉得反而很可疑吗?我估计元老院是为了让所有人放松警惕,等大家都以为风头过去的时候,再让宪兵队来一场突击检查。”
“你是说,检查那枚芯片有没有被动过?”薛夜来不动声色。
“是啊。我打听过,那个芯片的位置精确到纳米级,哪怕取出来之后再照原样重新植入回去,也能被微测量仪器检测出来。所以说,禁止贤者和战士恋爱就是个幌子,他们真正想查的是有没有人预谋叛逃。”
“原来是这样。”薛夜来假装长出一口气,“害我担心了半天,害怕会追溯以前的事。”
“你太多虑了。”朋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伯母过世都快二十年了,翻旧账也翻不到那么远。”
薛夜来早早跟朋友分了手,独自回到行馆。曹家的跟班被他隔三差五的小恩小惠打点得心花怒放,对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行动隐瞒不报。
房子里空无一人。白杨独自去了旧城区,搜索那天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尽管没有看到对方的样貌,但只要再次遇到,白杨就能感觉出对方的气息。
薛夜来换下黑衣,无力地躺进沙发里。他的生活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好像原本只想解开一个线团,却有更多的线不断缠上来,淹没了所有的头绪,也把他捆绑得越来越透不过气。而想起自己家的时候,竟觉得无比遥远,仿佛他早已背井离乡,漂泊经年。
病中那些天他曾打过电话给父亲,半吐半露地询问,家里以前是否有过一个后园。
“哦,有啊,后来改建成了人工湖。”父亲的神色和音调都没有显露出异状。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薛夜来小心翼翼掩饰着不安。
“不记得了。——问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父亲忽然脸色一沉,“你知道现在每天家里有多少事需要我应付吗?”
薛夜来的心也为之一沉。从小他就知道,父亲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如果他莫名发火,那多半是为了强硬地转移话题。
看来,梦里那个被岁月尘封的谜团,是不太可能从父亲这里得到解答了。
正对着天花板想得出神,突地感觉到两道冷冷的视线。
有人在房间里!
薛夜来惊得纵身而起,一边后悔自己太过大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