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来抱着肩膊,站在慢慢暗下去的暮色里。西面天空一片灰红,晚风卷着沙砾,飐过树叶和蒿草。漫长的夜,就要来了。
在他身后,白杨安静地站着,眼神也似天色一般晦涩不明。
“白杨,”薛夜来叹了口气,“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第16章
当晚,全副武装的宪兵拿着武器,把所有的战士集中起来“问讯”。
“问讯”结束时,每个战士身上都多了一样东西:一枚植入皮下的微型麻醉装置。
很早以前,曹家就曾主张采取这种强硬的安全措施,但被元老院的另外两大家族否决了。理由是,绝大多数战士度过磨合期之后,都能跟贤者终身相安无事。使用这样的威慑工具有损于贤者的颜面,而且容易激起战士的逆反心。
如今薛家岌岌可危,元老院想必已经成了曹家的天下。
山上的通讯信号被屏蔽,无从了解家里的近况。薛夜来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虑,以免影响眼下的考试。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再把剩下的48个小时熬过去,就可以回家了。家里多么好啊,只要关紧门窗,就可以阻隔外界所有的风雨雷电。
薛夜来在帐篷里翻了个身,不期然对上了白杨波澜不惊的目光。白杨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言不语,就能让人完全忘记他的存在,如同一道阴影融入暗夜一般无迹可寻。这样的一个人,或许天生该去做杀手。
灯光下,白杨后颈隐约露出一点被蚊虫叮咬过似的红瘢。那颗小小的麻醉装置被特殊的注射器推送到颈椎附近,与两人的精神链路紧密绑定在一起。若贤者的精神频率消失,或战士的精神频率高出警戒值,它将会在一瞬间让战士失去意识和行动力。摘除它需要借助特定的精密仪器,不能随意操作,否则可能会造成战士死亡或瘫痪。
“我回家以后,就叫人帮你把它拆掉。”薛夜来安慰对方。
白杨摸了摸脖子,未置可否。身上埋了一枚麻醉剂,他却似乎并不太在意。这正是薛夜来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白杨对他自己的身体很漠然。哪怕你告诉他,下一秒他就会死,他可能也无动于衷。但在他心底,又隐约藏着某种近乎决绝的偏执。
薛夜来怎么想都不明白。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的时候,又怎么会执著于其它东西呢?
“我真是看不懂你啊。”薛夜来叹息地自语。眼前有一本重要而又隐晦的书,这感觉很让人焦躁。
蔷薇和紫杉的方向,又有一些声音传过来了。薛夜来已不再感到尴尬。
★这个夜晚,许多个帐篷里大概都在发生相同的事。
学校理论课的情景又浮现在薛夜来脑中。当初,那堂课是在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度过的。讲台上的老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长者,由这么一个人来讲授这样的内容,有一种奇异的超现实感:“……战士的感官发达,通过精神体和身体的双重接触,可以使他们产生持久的兴奋。这种兴奋对神经具有轻微的麻醉作用,可以有效地释放压力,消除紧张和对抗情绪……”
同学当中有人窃笑,有人起哄,有人假装从容。
薛夜来单手支颐,低垂眼眸翻弄着课本:【史前时代的人类就已经思考过,如何通过可控的手段,消除个体精神上的不稳定因素。这在许多富有前瞻性的文学作品中都有所体现。例如,《美丽新世界》中的药剂「唆麻」,《我们》中的「性|法典」,《来自新世界》中的「亲爱型社会」……】
这些被提到的书籍都是不可借阅的,只会在课本中出现一些节选的片段。薛夜来甚至怀疑,这些书籍根本就不存在。
讲台上的老师咳了一声,严肃地环顾教室,“不要笑,这没什么可笑的。这种行为的目的在于消除个体精神上的不稳定因素,但是要记住,接触不应超出必要的限度。贤者与战士之间不可产生真正的关系。”
……
“你在想什么?”白杨的声音在问。
“啊?没什么。”薛夜来陡然回过神,对上白杨平静的眼睛。与其他战士相比,黑暗战士的精神状态稳定,通常不需要使用那样的方式进行安抚。但是,这也使得黑暗战士更不好控制。★
白杨的手慢慢从脖子上移下,覆上薛夜来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忽然他低下头,嘴唇飞快地触碰了一下薛夜来的颈侧。
这动作或许应该被称作一个吻,但更像是一头狼在记忆目标的气味,又或是野兽幼崽在试探自己的力量边界。
微痒的触感,让薛夜来的心奇妙地怦然一动。白杨喜欢他。
天生丽质的人往往有着与貌俱来的本能,就像蝙蝠不停放出超声波并接收反馈,以此精准地筛选出那些对自己怀有特殊情愫的对象。很多时候,这是一件充满趣味的事,能够极大地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表演欲。
薛夜来从小就很熟悉被人明恋暗恋的感觉。白杨反馈回来的信息,被他接收到了。
仅仅是短暂的一霎,白杨又远远离开,脸上依旧是沉默而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一个递出了情书又假装冷酷的青涩少年。
一时之间,薛夜来很想做点什么事情试探回去。但最终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让他忍住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
白杨关掉了小挂灯,“你睡吧。如果半夜有紧急命令,我会叫醒你。”
薛夜来安心地闭上眼睛。黑暗中嗅得到白杨身上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