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留下郭青,命他选些兵士重组一支赵家军作为镇北之师,常驻十里城。
其他北征军将和他一起即日返程,在天明之时便开拔回金陵去。
走了那么远的路,打了那么久的仗,战士们想要回家,而萧景琰有责任带他们回家去。
天色微明之时,萧景琰在帐中收拾行装,突然有人悠然而来。
是蔺晨,看来他终于酒醒了。
“大军马上要开拔回金陵,你不回去收拾,在这里做什么?”萧景琰问。
蔺晨站在帐外,影子借着晨光影影绰绰映在帐上。
“我有事要和殿下说。”
“有事要说,怎么不进来?”萧景琰问他。
“不,在这儿最好,”蔺晨道,“见了殿下的面,我怕我就舍不得走了。”
……走?
萧景琰停下来收拾东西的手:“你要走?”
“是,”蔺晨道,“我恐怕不能陪殿下回金陵了。”
萧景琰从来都站得笔直,像株不会随风摇动的树。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脚下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扶住桌角,稳住自己,然后才在凳子上坐下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慕容带来的消息,”蔺晨道,“我爹病了,琅琊阁群龙无首,现在正是一团乱。我爹想要让我回去接手琅琊阁的事。”
“昨晚为什么不说?”
“说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口,结果反倒是喝醉了。”蔺晨懊恼,“我想啊,要是见了殿下的面,我也许就不想走了,就说不出走这个字了。现在站在这里
,见不着殿下的面,说话还利落些。”
怪不得他昨晚喝酒喝得这么多这么急,萧景琰想。原来是事出有因。
“说好了殿下守着江山,我来守着殿下,我没有做到,是我辜负了殿下。”蔺晨道。
“何来辜负?”萧景琰说,“我有我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我们各自守着自己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没有辜负。”
蔺晨在帐外沉默良久,才道:“我是真的很想陪着殿下这一生的。”
萧景琰也沉默下来。
“先生的心意,我知道。”萧景琰道,“可是人生在世,总非事事尽能如人意。无论最后如何,能够遇见先生,能够和先生走过这么多路,于我已是一生
幸事。”
萧景琰突然想起了他们两个人的最初。
从金陵相逢,惊鸿一面。到擦肩而过,各奔西东。
而后锦囊相传,山水相遣,金陵重逢,再续前缘。
从不知到相知,从相知到相许。
没想到到了最后,虽是结了发,定了终身,终归还是要江湖江山两相分。
他想起柳氏说:那个时候殿下总是孤零零的。现在殿下终于找到喜欢的人了,就连金陵也会变得热闹起来了吧。
他想起自己回答:他之所在,吾心安处。
可是因着这个人,自己这颗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现在却又要同这个人一起失去了。
然而他宁愿遇到这个人。
遇到了他,人生一世,爱恨情痴,都体会了一遍,他萧景琰也算不白活了这一场。
对这个人来说,江湖之事,终难放下。是江湖最好,便让他回江湖去吧。
虽不能相守,但是江湖江山,遥遥相闻,也是好的。
萧景琰取下腰上佩剑,指尖描摹过青阕剑鞘上的纹路。
“既然你要走,这把剑……便还给你吧。”
“殿下留着吧,”可是蔺晨笑着摇头,“宝剑赠美人,正合适。”
顿了顿,蔺晨又道:“而且以后虽然见不着面,但是剑在你身边,见剑如见我,也算是做个留念。就像是殿下送给我的那个耳鼓扣,我也会戴着,一直
戴着,到死也不会取下来。”
“好。”萧景琰说,紧紧握住手中剑,“那我便留着。”
一时默然,竟是帐外帐内,相对无言。
半晌,蔺晨道:“带了酒来,走之前,想要和殿下再喝一杯,以后恐怕都喝不到了。”
“好啊。”萧景琰道,“就再喝最后一杯。”
桌上放着冷酒,萧景琰拿过来就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看见蔺晨就站在帐外,也自斟了一杯酒。
此时此景,让萧景琰突然想起了那个金陵四月。
春桃盛开,满园粉云,灿烂如人间欢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