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大事小事地铺盖下来,不容你喘息。
各部亭臣天刚蒙蒙亮就被抓进烟雪九重,主事本就是个极细致的人,事情又牵连甚广,哪一件都是一不留神就要动摇根本、遗祸万年的大事,众人反复参详,锱铢必较,一直人仰马翻地被折腾到四更天才许放行。西宫吊影倒是没受什么伤,但是护着宫无后死里逃生,早已筋疲力尽,却还是像弥留之际、为了见到想见的人而死死吊着一口气般,把当下紧急的事项交待处置下去。下面的人完全处在震撼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要做的事情一波接一波的乱套与紧张中,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精细入微的年轻主事偶然一垂眸掩去的深深困倦与失神。而等到人群散去,脑中还是余音绕梁的吵闹,拿起一张纸都要看很久才知道写了什么。
但尽管最后一丝力气都快榨干了,他却觉得无比安宁。在杂乱无章中,在纷扰如麻中,在空转虚耗中,他把自己很好地保护起来,那些不敢见的人、不敢想的事,统统都可以隔绝在外……
直到现在。
宫无后一身鲜红的单衣,妖娆流曳,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艳得如同忘记往前走的光阴。
再往前的陛阶上,师者一如往常轻描淡写的素衣飘阳景,被凯风旋起、又轻盈落下,却是惊鸿照影一般,本能地就逼着他沉下眼去。曾经,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就在这道身影背后,无声而终。
这是多么常见的景象,他早已习惯,甚至已经不觉得有什么错。然而此刻,他突然对结果毫无把握、突然就深深厌倦了这上下求索。
今日的云稍多了些,阳光无法肆意地穿透,侥幸躲过了湮灭的薄薄的晨雾如柳絮、如丝绒,挥之不去地围绕着他,他轻易地把它们撞破、染一身清寒,如无数的往事曾走过。这是他们的烟都司空见惯的晴天,太阳总是显得柔软慈悲而温情脉脉。
而狭路的两边是深渊,后路在粉粹。
四面楚歌,无人来救。
鼻尖盘踞着血腥与阴湿的气味。
是朱寒。
人已受过重刑,血迹斑驳看不出面目的脸上已经神气痴木,昏昏欲绝,又见他两股垂垂,脓血横流,把抱着他的宫无后的红衣染成了深紫。
西宫吊影不忍地别过头去。
怎会是朱寒?怎能是朱寒?
烟都主事游走庙堂,久经风雨,此情此景也如走在血海尸山一般,头皮发麻,却还一壁镇定地在昏蒙中开口:“不知朱寒犯了什么事,让师尊如此生气?”
宫无后浑身每一根骨头似都在磨砺而发出声响,“他就是要杀掉朱寒!就是要杀掉朱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嗓音变了调,格外凄厉地划过在场所有人的神经,整个人犹如艳阳下行将溃散的鬼。
大宗师不语,回答他的是凉守宫:“丹宫怎么能这么说?朱寒同逆海崇帆里应外合,借机给丹宫下了毒,险些害丹宫命丧黑罪孔雀之手,证据确凿,其罪当诛!”
西宫吊影脑中轰的一下,实在想不通这当中的前因后果,震惊数拍才对凉守宫厉声道:“当日吾与黑罪孔雀正面接触,亲耳听他承认对丹宫下毒是逆海崇帆所为,与朱寒无关!”
白色绢扇摇来摇去,凉守宫眉飞色舞:“逆海崇帆自然是幕后主使,但是也得有人在烟都替他们卖命才好得手。这个朱寒,看着年幼无知,实际上包藏祸心,实在可恨!守宫我,奉大宗师之命,严加审问,这小子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受不住刑,打了几下,一下子全招了!”
宫无后昂首怒斥:“明明是屈打成招!今日吾就是要将人带走,你们试试!看谁敢拦阻?”
西宫吊影见他本就伤重难支,又兼急怒攻心,当即心乱如麻,眉峰拧成一团,问道:“既然说证据确凿,那么人证物证呢?”
凉守宫洋洋得意地摆摆手,便有监牢狱卒端着一方漆盘摆到桌上,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香囊眼花缭乱地摆成一行,都被人剪开,细细的粉末堆成一座小丘。
宫无后瞳孔骤然一缩。
雪白的扇面挑起其中的一个,凉守宫刻意做出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来:“西宫可知,这红色的香囊里被人搀了雷公藤,这蓝色的香囊里被人掺了马钱子,这紫色的香囊里……”他一样一样如数家珍地报过去。
西宫吊影身上金风吹遍,冷汗涔涔,低声问宫无后:“这些、都是朱寒的?”
宫无后不说话,只用獠牙一般的凶恶眼神盯紧着那些丝织物。
“……您看看,份量都是精心称过的,需得用上一段时日才显出药性,而不早不晚,就在丹宫退敌之日。朱寒之前也承认了,直到丹宫出行当天,他还送过一只香囊让丹宫随身佩戴。啧啧,真是狼子野心……”
“住口!”宫无后三尸暴跳,扬手就是一掌劈向他。
凉守宫抱头一滚,掌风被堪堪避过,正击中那堆物证,白光过尽,皆化作齑粉。
僵卧怀中的朱寒被这内力一震,又从幽冥彷徨中醒来,口舌翕动,声音微弱,却那么清晰:“……公子……都是朱寒的错……都是朱寒的错……与爹无关……”
宫无后痛得急骂到:“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