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着秩序与安详的香气在二人身后的风中渐渐冷却。
他们到达了那座即将拆毁的桥下,挽亭凭月已带着角部的人待命,只等丹宫过了河,便要动手,以绝逆海崇帆长驱直入之路。
雕着优雅芙蓉造型的望柱在宽大衣袖附着的素手之下一个个地被轻拂过去。
栏杆拍遍,莫名地,脑中回想起当时听到的一句话:“人这一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就算位登九五、醒掌天下,也会有他的难处……”
浓云压碧水,烟波不起,千里望去,溶溶如万顷寒璧。归帆过尽,只余秋叶淡淡扫落,拥起涟漪,好似一场灯帷萧瑟的残宴。
这座桥用二十八块巨石拱起,在山地多过平原的烟都算得上建制宏丽,不过片刻间也已经走到了底。
朱寒站在桥上目送着赤霞单衣包裹的背影,孤独而模糊,渐渐没于四面八方忽然涌上的林木的阴影,踌躇了一路的话,在快要看不见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口:“公子!这桥真要拆吗?”
最后的最后,他对他说:“如果你真的无法原谅,就忘了我们吧。”
有些话,终究说不出口,就用那些真真假假让你自己去悟。
到底有多绝望,等不到那个结束,宁可亲手销毁于无。
飘袖生尘,忽如烟华落幕,宫无后步转虚空,只道是:“拆。”
“前方一片坦途,生相大人自可挥兵直入,只需沿此路往前,便会遇到一座石拱桥,可从那里直接抵达烟楼所在。”白色绢扇呼啦呼啦直摇盖住一张惨白的脸,好像如此便能逃避什么似的。最后的一道烟幕后,就是当年的那个修罗地狱,他仿佛还能听到漫山遍野神鬼的嚎哭。就算贵为宫位,照样被西宫吊影眼都不眨地推上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可笑他一生脚踩两条船,最后却身陷两面围堵。到底是忧心欹月寒无法一击取下古陵逝烟的命,怕将来无法转圜,无奈做足了全套唱完了一出“身先士卒”,总算让他逮到一个于尸骨堆中逃出战圈的机会。他捂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腹间,昏昏颠颠一路血流如注,堪堪跑出烟楼边界,再回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灭世大阵,刹那毁灭那些在呼吸的、不在呼吸的生人死尸无数。
如何重头?哪怕放弃复仇,他也不想再想跟这个疯狂的地方有任何关联。走到这里已是底线,不要想再让他往前挪动哪怕半步。
“哼,没用的东西。”梦骸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货色身上,带领汹涌着杀伐战意的纵队如一柄长戈、直指烟都咽喉,浩浩荡荡进发。
轻雾飘散于参差绝立的山体之上,居中笼罩全境的金芒阵印盘空飞旋,染遍崇云,陡然直上的烟华之境好似被黄绢轻覆的一树黑色珊瑚。
目空一切。多年来,逆海崇帆的生相大人唯一在做的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屠戮撒布在苦境的烟都人,尽量做得肆意残酷,更懒得遮掩,所以对于前路上零零碎碎的阻击也不感到意外。但烟都也就如此了,强弩之末,难阻他夷平这山林之志。
像是用驱赶蚊蝇般的强硬与不耐烦,逆海崇帆黑森森的长龙竟几乎没有什么阻滞似的,伴着零星而有气无力的兵刃交击与呼喝,一路推进。
耳边渐渐可闻一起一落如叹息似的水声,却未见东井那厮提到的什么拱桥。梦骸生心里微感诧异,却笃定他不敢欺瞒,故带人沿河岸北上去寻。
跌宕的视野中突被什么亮色划破,梦骸生心弦一紧,骤然扬臂止步。可停下来四下观望,除了暧昧不清的昏暗与一无所知的夜声外,什么都没有。但久战沙场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已临,且避无可避。
猗兰操断然挥出,如苍狼的嘶吼,撕开重重暮气。剧烈的空间的震颤过后,几乎可称得上炫目的红影,像一个吸力无穷的漩涡的中心,牢牢牵住所有的目光。
最不该出现的人,竟似好整以暇般静静伫立,等待着他们。
朱红暗纹单衣在疾风过后飒飒地款款而垂,远望那身姿直如驿路断桥边无主的红梅。人未动,先入薄雾香云里。松松挽就的发髻缀着斜坠的乌木发簪,慵起懒梳头之态,却透出十足的蔑视之意。虽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凤眼下的那颗血色的泪痣已足以让人胆寒。
“‘血泪之眼’?……你怎会、怎会在烟都?”梦骸生实在想不到这一层变数,一息之间,一种恐惧像毒液一般渗透了心脏。
宛如朱砂滴入清水,那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扩散作丝丝缕缕之状。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成了大量的水汽般变得厚重黏着起来,所有人身上顿时像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般,沉重不堪。人群自前向后、由外而内开始爆发出苦难的号泣。
——为什么会在烟都?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宫无后的身形其实有一刹那、但放在这些人眼前皆可忽略不计的停顿。“为什么还要留在烟都……吾也想知道啊……”
耳边好像有轻声的喟叹,却在杀风、惨叫与涌泉般的腥红液体溅落的声响里被消解于无形。
身着黑色斗篷的逆海崇帆的教众如蹲立在地的一群黑鸦,在他们面前正涌来一场匪夷所思的赤色的洪峰,本能地怔愣,却在想起采取何种反抗姿态之前,就一个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