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一看,偌大的教室,江浩然的与众不同是不需要论证的,他的双手在脑后交叉,挺结实的小身板前后乱晃,不知道这是不是多动症的表现,总之,课桌椅发出的吱嘎吱嘎声乍一听有点儿刺耳,可随着他动作的持续,又像是一首摇篮曲那么的轻柔,富有韵律感。上午九点钟,太阳光并不炙热,或许用温暖、美好来形容更合适,空气中漂浮着肉眼无法捕捉的光圈,淡淡的桂花香,从窗外飘进了考场。在付纯的试卷上方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影,坐在他前面那家伙摆出的pose不晓得是受到了哪部漫画的启发,抑或是自己的原创,总之,是想表现出既聪明,又吊儿郎当的一面,仿佛来参加考试只不过是一种途径,一种手段,耍帅才是那家伙的终极目标吧。
九点四十,江浩然提前交了卷,对一些人来说,他的高效率是完全不必要的,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那这个理由就是:他喜欢显摆。
才初二,江浩然的身高已经一米七八,他吃得营养,运动也充分,考试的铃声没过去多久,他在球场上又充分地显摆了一回。上午十点半,付纯从教学楼中出来,风一般的江浩然从他的眼前飞了过去,球进了框子。在付纯的身后,响起了篮球砸地的生意你,江浩然的笑声,队友们的赞美声。少年人的热血与汗水,自以为的梦想和努力,在若干年后都会变成一份被珍惜的回忆,而有关于付纯的这一天,回忆却是另一种样子:
一条大花蛇在破沙发上盘踞着吐信,可能是刚吃过一只死老鼠,它看上去悠闲而自得。付纯两只手抄着拖把,在颤抖中,他咬紧了牙关。尿液给他的膀胱造成了一股股压力,当他挑起那条大花蛇时,他妈妈的高跟鞋声出现在了小院里,他没来得及向他妈妈求救,门口又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妈妈已经上了一个叔叔的车,轻快地走了。他把心一横,迅速地把大花蛇扔进了门外的沸水锅。天太热,他瘫在地上淌汗,和汗一块下来的还有泪水。这种泪水的味道他过多少年也不会忘记。他瞪着天花板,不知道上帝究竟在哪儿,假如有的话,也不值得期待,更不值得信仰。
在付纯家门口几百米有一座小教堂,那是上帝和他的唯一的交集,被一群中年大妈当成了心灵的栖息地,和迷信没什么差别。
初三了,江浩然的父亲被爆出一直在外边养情妇,江浩然愤怒地砸掉了那个贱货开的钢琴行,贱货竟然是他的音乐老师。江浩然骂她,你这样的不去当妓女,当什么老师?事实上,当妓女并不意味着下贱。等江浩然再长大一点,他骂人之前必先思考一番,骂一个女人是妓女多少有职业歧视的嫌疑,性工作者也是凭劳动挣钱,并不可耻,骂人归骂人,不能不讲理。
江浩然的父亲在军队任高层,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一旦破裂了,和大地震没什么区别,死的死,伤的伤,要重新建立起彼此的情感,大量的投入是必不可少的。江浩然的父亲在工作上是个激进的革新派,多年前就倡导向西方学习,可在处理个人感情这方面,却秉持着传统的温吞和暧昧。不过,这次的情形不一样,儿子带人砸了钢琴行,这份无法无天让当父亲的为之震怒,拿皮带把江浩然狠抽了一顿,仿佛江浩然是他带的一个兵,敢做就要敢当。“你打我我认,那我妈能打你吗?”江浩然还太小,他自以为的一针见血并不能给父亲以醍醐灌顶的效果,正相反,父权在这个家庭中第一次以极端的方式被维护。纵观整部历史,中国男人仿佛从来没变过,绵延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江浩然得出了以上结论,但爱才是被伤害的源头,和什么都无关,只和感情有关。
第二天就是六月十七号,中考说来就来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江浩然坐在那间似曾相识的小学教室里头,这一次,他不再潇洒,鼻青脸肿的他看上去有点像是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但叛逆的因子是压不住的,越压就越要起来。他的面部表情全部被那些伤痕掩住了,愤怒、痛恨、爱以及不解这些种种复杂的情感分裂再统一,统一再分裂,终于化为了满腔的戾气。他的眼神那么冷,仿佛被什么伤到了他的心,少年眼中的阳光不再纯粹了,夹杂着一丝丝阴鸷而暗涩的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暴风雨的味道,操场上的球不动了,唯有飞沙走石,让在场的每一个考生都神经紧绷,除了坐在窗户边的付纯,他是特别的,很淡定,也很漠然。
第2章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江浩然上了省重点高中,蔡鹏飞还是他的同学,两人一个瘦,一个胖,因为都爱玩电脑,他们的共同话题比别人更多。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电脑,江浩然的第一台电脑是欧洲产的菲利普,在江浩然的印象中,那是一台雪白雪白的机器,可事实上,它的颜色更接近于乳白色。
蔡鹏飞很羡慕江浩然拥有的那台白色菲利普,不说配置多顶级,起码它是全中文系统的,不像蔡鹏飞自己家的那台toshiba,打出来的字,除了英文,还是日文,这两样哪样都不亲切。qq,他们共同申请了账号,江浩然的网名叫jhr,特缺乏创意,本质是自恋的,蔡鹏飞好一点,叫痞子蔡,常常号称自己是台湾人,住在台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