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丁香问出这话,叶从心终于及时长了心眼。她笑道:“分财产的还有你啊。”
叶从心分明地感受到丁香低了低头,她去查探她的表情,却没能看到。丁香沉默片刻,说:“我跟你一起死了呀,哪还有财产可分?”
“也是啊。便宜甜甜了。”
后来,丁香的心情明显地更好了起来。她居然一边艰难地迈着步子,一边在叶从心耳边唱她们海边的歌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只是一次野外拓展活动呢。前面的两个煤矿工人也被她带得哼哼起了二人转,结果被更前面的工人大哥骂消停了。
丁香也停止了歌谣,狡黠地吐了吐舌头,却不慎尝到了一嘴煤灰味。她突然灵机一动,用手在巷道壁上用力蹭了一把,蹭的满手都是黑,又用干净的那只手拉起叶从心的手。
“万一真死在这里呢?”丁香期盼地问。
“看你这样子……哪有要死的气氛啊……”
叶从心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们头上的探照灯照向对方的身后,在两人之间制造了一块光明空间。丁香是满眼莫名的期待,叶从心因为不能猜到着期待的内容而隐隐心急。
“万一死在这里,咱们缺个仪式。万一活着出去,去过更长的一辈子,那么我们还缺个保证。”
这话,丁香当然仍是凑得极近了说的。叶从心也仍是不懂。
丁香微微叹了口气,拉着叶从心的左手,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在她的无名指根部划了一整圈。然后又对自己做了同样的事情。探照灯之下,两人的手本就满是污黑,但无名指根部的浓重又丑陋的黑色一圈,依然十分突出。
“出不出得去,都是一辈子。”
叶从心怔忡许久,收起手指攥成拳,“通体天然矿石,薄如蝉翼,做工精细,绝无山寨。好。”
……
终于走到巷道外的时候,叶从心听到一声沙哑的大喊。远处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闪的人眼晕,那周围影影绰绰的都是人。其中的一个人钻过了警戒线,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叶从心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影子,她什么都看不清,却含糊地念了个名字:“甜甜。”
“甜甜?”丁香惊疑地问,“不会吧,她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下一秒,那个豹子一般的人影已经冲了过来,直接扑到叶从心的身上,差点滚倒在地。叶从心被来人紧紧抱着,已经习惯了巷道中土味的鼻子瞬间捉住了一丝熟悉的洗衣皂气味,叶从心大惊,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用满是黑土的脏手揉着陈秋糖的头发。
陈秋糖又趴在她肩上哭起来了,身体一颤一颤的,用力地抱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喂……我要死了……”
陈秋糖终于放开了她,脸上的泪水和从叶从心身上蹭到的泥土混在一起,头发也被弄得脏乱不堪,她现在看上去比叶从心和丁香还要狼狈。
“丁、丁香……”她低声念叨着,也给了丁香一个大大的拥抱。
……
沧头煤矿的停电事件有惊无险,而纪录片摄制组也在第三天完成了设置任务,赶着回北京。陈秋糖则留了下来,在叶从心她们终于完成了这一站的验收之后,和她们同车回家。
尽管安然无恙,三个人回想起那晚的事,依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只要有万一,人就会死,而万一是多种多样的,活下来的可能却只有一种。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多么幸运,才能一同重见光明。
陈秋糖坐在后座,看着前面两人的侧脸,也觉得大家都在,实在是太好了。
“叶子,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些……我的打算。”丁香双手交握哦,显然有些紧张。
她所说的,正是当时与陈秋糖拉钩,瞒着叶从心的事情。这些是她自己家里的事,但是必然会牵扯到叶从心的生活,她总是希望能缓缓,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不会出现什么冲突的时候再告诉她。可是经历这一遭,她觉得现在说出口可能会更好。
她的弟弟很想来北京上大学,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弟弟当然是因为向往这个城市,而妈妈是觉得,丁洋来北京能有丁香看顾。丁香说:“我会努力劝他,要他不要考来北京的。”
叶从心望着前方的高速公路,简单“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主要还是看他能考上多好的学校吧。去什么城市倒不重要。”
丁香知道,这是叶从心在暗示:我不在乎他来不来北京,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丁香接着说:“我打算努力挣钱,希望三年之内能够达到月薪一万五以上。”
叶从心笑道:“那当然好啊。”
“因为……我想把妈妈接过来住。”
叶从心脸上的笑容褪掉了几分,但还保留着一半,“她过来的话……”
“我会给她租房子住的!”丁香连忙解释,“我实在是没办法让她一个人住在旷岛。她太辛苦了……现在她的生活太依赖邻居的照顾,时间长了,这个情我怎么还呢……”
后来,两个人沉默良久。她们都知道,将丁香的妈妈来北京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带来的连锁反应更是一堆一堆的,那些反应是孤家寡人的叶从心根本忍受不了的。但是不接过来……叶从心也知道,那样是强丁香所难。
如果让叶从心说实话,她一定会吐出一大堆的槽。可是她和身边人的身上,尚保留着一点泥土的芳香,无名指上那一圈黑色的、腻滑的印记才没洗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