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被黑色侵袭的时候,手冢爷爷收起工具回到屋里。手冢还在厨房里忙碌,电饭煲中已经开始传出米饭的香味,手冢爷爷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就像二十年前在餐桌边等待开饭的小国光。手冢捧着两碗鳗鱼茶从厨房出来,一直注视着厨房方向的爷爷的目光随即转移到他身上,被爷爷这样注视着手冢稍微有些不习惯。以前的爷爷是个严厉的人,现在面对长大成人的手冢,反而有些慈爱。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爷爷教给手冢的规矩。手冢在爷爷面前吃饭从来不敢多话,祖孙俩就在沉默中各自扒着面前的鳗鱼茶,手冢突然听到对面的爷爷出声:“我的一个老朋友生病了呢,快要死了。”
手冢放下碗筷:“爷爷……”
“你别不信,老人家会有一种直觉,就像你奶奶。那天晚上睡觉前,她突然拉着我的手问,国一,还记得你当年把我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事吗?那是我追她的时候发生的,第一次和人家约会,就把人家从自行车上摔了下去。”手冢爷爷说到这里突然开怀大笑,笑了好一会儿终于能够停下,重新整理一下思绪,“那天她拉着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她说总觉得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结果,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手冢的奶奶在某个夜晚一眠不起,在医院的病房里躺了半个多月后,静悄悄地离开人世。那年手冢刚上国中。
“所以,那个老家伙说自己快死了,就是真的快死了。在他死掉之前,我要去神奈川看看他。”
手冢一怔:“真田爷爷?”
“啊。”手冢国一又问,“真田弦一郎还在东京吧?他好像还不知道那个老家伙的情况。”
“为什么?”
手冢国一沉默了片刻:“你是知道的吧,真田弦一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手冢默认,“可把那老家伙气坏了。说是弦一郎如果不回到正途,他坚决不会再认这个孙子。”这种事本来不适合传扬,尤其是以真田爷爷的性格,一定是因为难过之极却又无处倾诉,才不得不向老朋友手冢国一吐露。
手冢推了推眼镜:“这可不太好办呢。”
“你认识那孩子吗,国光?听说是弦一郎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也是打网球的。”
手冢颔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是职业选手吗?还在打吗?”
手冢摇头:“幸村君好像一直有某种影响身体功能的疾病。当年他在日本出道,不到一年就因病退役。那个时候,真田君还没有出道。”
“哦,”手冢国一低头吃了几口饭,若有所思,“听起来比真田家的小子要厉害呢。”
“他是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部长,真田君是副部长。”
“和你比如何呢?”
手冢从没有和幸村正式打过比赛,在日本的时候是,在职业生涯里更是:“没有打过,没有如果。”
手冢国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没有说,应当没有问题。说明在你看来,那个年轻人的实力,也许不在你之下吧?”手冢默认,手冢国一继续,“我一直以为,我的孙子是日本初中网球界中独一无二的呢。”手冢国一看着孙子认真的脸,不禁微笑。话题重新回到真田家身上:“弦一郎那么不服输的人,竟然是他的副部长——他很喜欢那个人吧,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就是不久前的事。”
“你阻止过吗?”手冢疑惑地看着祖父,手冢国一又问,“你不认为两个男人像情侣一样的在一起,是不符合lún_lǐ道德吗?”手冢国一凝视着孙子的脸,神色庄严。
手冢沉吟三秒,认真地回答道:“不认为。”
手冢国一的表情更加阴沉,手冢没有回避地直视着祖父的脸,这是一场拷问,拷问他内心的秘密。手冢觉得现在自己有一个机会,提前把感情的事交代清楚,他不需要请求家人的谅解,因为他并没有错,他只需要告知他们而已,他有权利选择爱人,正如他们有权利选择是否接受。
那一瞬间注视着祖父的眼睛,手冢看到祖父的眼睛里建起了一堵高墙,厚重如柏林墙将祖孙两人的内心分隔在东西两侧,手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推翻它。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在手冢国一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之后烟消云散,手冢听着祖父故作愉悦的笑声中传出几分苍凉无奈,手冢国一说:“是吗?我也不那么认为。都已经21世纪了,真田那个老家伙,实在太冥顽不灵了,你说是不是?”
爷爷的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反射出白色的灯光,但是手冢仔细看去,又好像只是眼珠里反射出来的白光。手冢国一不笑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更加无奈:“很意外吧,我这样的老头子,思想居然还挺开放。所以,国光,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不管是女孩是男孩,带他来给爷爷看看吧。真的不能见弦一郎的话,那老家伙其实也很难过的吧?”
不管是女孩是男孩,都可以带回来吗?
手冢扶着方向盘,想起了爷爷的话。他的爷爷并不是那种新潮的人,只是真田爷爷的两难处境让他敲醒了警钟,在行将就木的晚年,他并不想像真田爷爷一样怀着悔恨和思念离去。他害怕像真田爷爷失去真田一样,失去手冢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