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春问他:“你挂急诊啊?”
老狗抬起头照着反光镜,抚摸着脸颊,忧心忡忡:“我不会破相吧?”
图春笑着摇头:“不至于的。”
他和老狗往急诊大楼去,一路上,但凡看到有反光的物事,老狗必定要停一停,照一照,到了急诊诊室,护士一瞅老狗就打发他走,道:“隔壁药店买点酒精棉花自己擦擦。”
老狗不依,抓着护士:“不是啊,你看我这里都裂开来了,流血了!”
护士也不依:“你这个没事的啦,真的,酒精棉花不用多少钱的。”
图春跟着劝:“走吧,这里这么多人,等排到你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他话音落下,门口恰好推进来个嗷嗷喊疼的男人,右半边身体血肉模糊,护士也管不了老狗了,跟着担架车跑了。
急诊室的走廊里到处都是面色蜡黄,形容萎靡,病怏怏地玩着手机,看着手机的人。
老狗跟着图春走了出去。
他们又回到了住院部的车库,老狗问了图春一声:“啊要一起吃个午饭啊?”
图春说:“不了吧,我还有点事。”
老狗道:“啊要送送你?”
“不用了。”图春往前看,“我公车回去就好了。”
老狗笑着拍图春的手臂,拱拱他,亲昵地说:“不用这么拘束啦,哎呀,有空联系啊,你有我电话的吧?”
图春摸着手臂,陪着笑,点了点头。老狗又说:“今晚我们k歌,你啊要一起啊?你都认识的,就是……”
他说到这儿,图春一抬眼,看见个面熟的矮个男人进了车库,他忙撇下老狗,朝那男人小跑着过去,嘴里说道:“看到个朋友,下次再说吧,再会啊!”
老狗还喊了他好几声,图春都没理会,他停在那矮个男人面前,伸出手来就道:“你好你好啊!好久没见啊!”
矮个男人一阵迷茫,他扯扯身上的连体制服,挑起眉毛,东张西望:“你……认识我?”
图春一瞥老狗,老狗还没走,坐在电瓶车上点了根烟,幽幽地望着他。图春忙和男人道:“你不记得了?我们在派出所见过啊。”
男人苦思冥想,图春便说:“你是那个三元丢了钱包的啊是?”
男人一拍脑门,指着图春:“哦!哦!你是那个派出所的!!”
图春再看出去,老狗终于走了,图春松了口气,打量着男人和他车篮筐里的保温饭盒,犹犹豫豫地问:“你……家里人生病了?”
男人猛地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个么就说来话就长了,我么……”
后面又有人要进车库,男人遂把车停好了,拿了饭盒,和图春往外走,边走边说:“高师傅你还记得吧?”
图春道:“就是撞了你的那个装修师傅?”
男人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走路步子不大,图春也跟着放慢了脚步,男人说:“就是他。高师傅的儿子么在麻将馆里赌钱,还借了高利贷,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男人看了看图春,叹息着,继续说,“高师傅么也不容易,我么就天天来担点饭,给他老婆……”
“啊?高师傅怎么了?”
“尿毒症。”男人低着头,“我听医生的意思是,没几天好活了。”
图春没响了,到了住院部门口,他站住了。男人说:“你啊要上去看看?”
图春比了个手势:“我吃根烟。”
男人点点头:“哦,那我先上去了啊,我还要去上班,再会啊。”
男人走进了住院部大楼,图春又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绕去了大楼后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点了支烟。他身后是片小花园,他吃香烟地时候隐隐约约地总好像听到有人在花园里哭,图春走开了,他穿过一条走廊,消毒药水的气味从室内蔓延到了室外,医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不少人在抽烟,有人抽着抽着开始哭,急救车开进来,送下来一个濒死的人,有人火急火燎地跟着,也有担架抬出来,抬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那担架上的人的喉咙被开了口子,插着气管,人已经不动了,眼睛死死地闭着,一些男人,一些女人跟着这个不动的人安静地上了车。
图春从医院走出来了。他走去家乐福对过等公车,可公车迟迟不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去超市买了辆自行车,买了个锁,把车骑回了家,搬上了楼,放在了阳台上。
夏天快到了,可晚上图春做梦却梦到了秋天。
他梦到道前街上的银杏黄了,梦到狄秋从树下经过,他用一根好长好长的细竹竿打银杏,金黄的叶片搅和在一起,米白的银杏掉了一地,薄壳子裂开了,绿果肉翻出来,臭烘烘的。
狄秋还在打银杏,另一只手举着只录音笔,举得高高的,他和图春说话。
他说:图春,听啊,银杏掉下来的声音。
他还学那声音。
扑罗罗。扑罗罗。
他还笑。笑声怪狡黠,怪机灵的。
图春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
邵蓁也跟着起来了。图春看他,柔声说:“你睡吧。”
邵蓁问他:“你又要出去?”
他的声音异常清晰。
图春说:“我去抽根烟。”
邵蓁坐了起来,他打开了床头灯,光线一下很刺眼睛,图春侧过些身子坐着。
邵蓁问他:“你遇到狄秋,你们会过得更好吗?”
他的声音还很平静。
图春僵住了,他抓头发,抓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