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毓把眼皮翻下来,冷冷的在那只白胖猪蹄上逡巡了片刻,不耐烦的一咋舌,最终还是端正了坐姿。
邹仪见状,便给青毓沏了杯茶,又起身给方旌添了一杯,笑道:“总要多谢方大人,我们两个升斗小民又哪里懂得朝堂之事,能不添乱已是万幸,也亏得方大人宽厚将我们的蝉翼小功记在心里。”
方旌美滋滋的喝了邹仪亲手倒的茶,见着那双弯如月牙的桃花眼,只觉茶里掺了蜜水似的甜,忙笑道:“邹公子怎同我这样客气,倒显得生疏了。二位的大恩,不消说我,即便是城主大人也记在心里的。”
过了片刻,他又想起甚么:“三位瞧着也不像是做生意,这海上日子艰苦,几位出海是做甚么的?”
东山一缩肚子,一挺脖子,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去蓬莱求经的。”
方旌似是吃了一惊,却没说甚么,只道:“那三位不日就要走了罢?”
邹仪点头道:“明日便走。”
方旌道:“怎么走得这样急?”
邹仪道:“已经逗留了几日,这谷城民风太过开放,报纸上登了我们,如今下楼吃个饭逛个街都要被人指点头脚,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方旌忍不住笑道:“这确实是,倒辛苦三位了。邹公子,我知你乃医者,正巧前几日收了本古医书,这书放在我这儿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给你,也算是给它寻了个好机缘。”
邹仪愣了愣,就要推辞,然而方旌面上春风似的笑,态度却强硬得很,他却之不恭,便接受了,起身一同和方旌去他屋内拿书,青毓俩师兄在雅间内喝茶叙天。
东山确保那两人已经走远听不见话声了,才迟疑地将目光转移到自己师兄的脸上,师兄的脸孔已经臭得能叫人掩鼻而逃了。
他忙将自己缩成一个团,过了会儿发现并不打算迁怒到自己头上,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道:“师兄,他们……”
青毓尖锐的目光从那胖子身上刮过,能刮掉一层油皮,东山忙一缩脖子,这才听青毓凉凉道:“我知道。”
“咦?”东山似乎吃了一惊,“师兄你既然知道怎不阻拦?”
青毓低头喝了口香气扑鼻的茶水:“他既然找满谦有话说,那就且让他说去。”后面还有半句不曾讲:任凭他如何在背后乱嚼舌根,他就不信自己在邹仪心里比不过那个乌龟王八蛋。
邹仪随着方旌进了屋子,这才发现方少爷的屋子里头堆满了书,方旌招呼了他一声喊他自己坐,方旌则去书堆里寻那本古医书了。
邹仪坐在凳上,瞧见桌上正放着一摞报纸,他随意翻了翻就见着方旌的调令。只一句话带过,大抵都以为是两部相争的牺牲品,可邹仪瞧着他积极得很,热情比在户部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动调来的。
于是他便问起方旌的近况来。
方旌笑着说甚么都好,一面在地上找书,还一面同他讲些书上瞥见的奇闻异事。
就这样过了半盏茶功夫,方旌忽的直起腰来,面上带笑,口中喊着:“找着了,找着了!正是这本!”他摸出帕子细细将它擦干净,递给邹仪,邹仪伸手去接,往回一收,却没抽动。
方旌捏着古书的一端,正站着直直的瞧着他,从他这个角度正巧能看见邹仪那两排墨抹上去的睫毛,既柔软又浓密,还像蝴蝶翅膀似的微微颤抖,颤得人心尖儿也跟着发颤。
这美人如画,真是越看越好看。
邹仪见他盯着自己,也毫不畏惧的同他对视,一面对视还一面笑道:“方大人费了老大功夫将我单独带来,是有甚么话想同我说?”
方旌大喇喇笑道:“倒被邹公子瞧出来了。”
说完之后他却微微偏头,避开了邹仪的目光,过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虽同邹公子相处不长,也知晓你是世间难得的胸无城府,光风霁月之人。”
邹仪笑道:“方大人过誉了。”
方旌却不笑,顿了顿又道:“可你为人坦诚,未必别人也会对你坦诚,坦诚久了受得伤总要比旁人多些。”
邹仪也不笑了,一双桃花眼直勾勾觑着他。
他这番话说得直白,几乎是指着他鼻子说青毓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同他在一起迟早有一日要被囫囵吞了。
他看着方旌的脸忽然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大抵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甚么都好,优点自然是将那人包得花团锦簇要捧到天上去,缺点也不过是添了分平易近人的可爱。自己钟意的人这样好,被人贬低轻看,总会生气。
他眨了眨眼,勉强按捺住浮动的火气,道:“方大人家中行商,怎会不知道买卖最讲公平二字,你不付出坦诚,谁愿意同你掏心掏肺?”
方旌微微睁大眼睛,又愣愣瞧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笑起来,顶着邹仪一头雾水的目光,他过了好一会才收住了笑音:“我祝邹公子历经千难万险仍能初心不改,始终如一。”
邹仪虽有些莫名,但也道了谢,坐了会儿见方旌不再说话便起身告辞,方旌让他托给青毓他们一声自己身子疲乏,不便出门送客,邹仪说了好,出门的时候却觉肩上被轻轻一拍。他回头,就见方旌拿着那边医书朝他微笑。
他接过的时候就听方旌低声道:“人心易变,邹公子要有甚么想做的就快些做,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那声音轻的被一阵风就给搅和散了,邹仪愣了愣,以为耳边的是幻觉,反应过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