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在。”冯素贞应道。
太子叹了口气:“孤以前,脑子不大好使。”
冯素贞不语。
“其实,现在,也没你和张绍民的好使。”太子叹息着接着说。
冯素贞忙道:“太子此言,折煞民女了。”
太子摆摆手:“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当真。”
冯素贞只得尽量做出没当真的表情来。
“孤从昨夜就一直在想啊,你真是个男人就好了,”太子继续道,“孤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当孤的妹夫。”
冯素贞苦笑了声。
太子满面愁容:“但你又不是个男人,可我的妹妹又非你不嫁,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冯素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唉……”太子继续叹气。
他沉吟了一阵,蓦然道:“我与父皇谈了一个早晨。过几日的月半常朝,父皇就会宣布退位。”
冯素贞颔首:“恭喜殿下,如此可免去烛光斧影之嫌,再好不过了。”
太子继续道:“父皇退位后,会移居南直隶,去江南休养,他——会把天香带上。”
冯素贞面上起了波澜:“这——”
“此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太子摇摇头道,“香儿在他心中,远比我这个打小就被忌惮的儿子重要。所以,他不会轻易就遂了你们的意。”说罢,太子自嘲一笑:“岂止是他,就算是受了你们诸多恩惠的我,现在心里也别扭。”
冯素贞低声道:“平凡两姓之好多为诞嗣绵延,以期人丁兴旺,关乎合族荣辱。约定婚姻之时,门第、贫富、品貌、利弊多有所虑。而断袖龙阳、巫服之好,此等奇情,却只关系到那两个痴人,不见容于普世,也是正常。”
太子哑了半晌,叹出一口气来:“是,这其实也就是你们这两个痴人自己的事……可人生天地之间,哪里又能全然如意。”
冯素贞道:“前朝刘基有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太子宽和笑道:“你们说服得了我,却说服不了他。父皇的意思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现下我和天香都一意护着,他动不了你。所以他就是想把你们分开,好让时间冲淡你们的情分。”
冯素贞忽的一笑。
她的笑一如既往,带着冲淡平和的从容。那秀丽的眉毛只是微微扬起,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满是克制,但她的双眸中似有烁烁星辉闪动,让人看得出她心中的笃定和欣悦。
她轻声应道:“好,那就让时间来做个见证吧。”
二人又谈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的王总管忽然进来,在太子耳边说了句什么。
太子对冯素贞叹道:“你这害人精,又有人替你求情来了……”
冯素贞不明就里。
太子笑而不答:“孤要去见人,就不陪你叙话了。王总管,送她回府吧。”
王总管疑惑道:“送她回哪个府?”
太子无奈道:“还能去哪儿?她是我妹妹的人,自然是回公主府。”
昼夜更替,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十五。
常朝之上,自冬至大祭之后便不曾现身人前的皇帝重新坐在了龙椅上。
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声震云霄,极其悦耳。
皇帝贪恋地听着大殿里回荡的呼声,沉声道:“众卿平身——”他定了定心神,向着堂下招了招手:“来——”
太子一步步登上御座高台,站在了皇帝身边。
王总管抖开手中的圣旨,庄严宣读道——
“朕惟帝王诞膺天命,享祚久长必有小心昭事之诚。”
“朕少随太/祖征战四方,定祸乱而偃兵,复礼教于朝纲;御极以来,宵旰忧勤,图臻至治,惟恐有辜先帝付托。虽不自谓移风易俗,然太平治世,兴文宣武广及女子,藏富于民家给人足,纵德泽未洽于天下,亦可称耶。”
“然年岁日长,筋力日衰,乃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贤臣谏言不闻,既违成宪,亦负初心。”
“迩者蒙天获示,据婴灰疾,又仰荷上苍鸿佑,得以痊愈,即知不可恋栈。”
“太子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授玺嗣位。明岁正旦登基改元。”
“于戏,君民一体,爱人必务于宽弘,赏罚有经为,国必彰于明信。新君将立,尚赖宗室、亲王、文武贤臣协德一心恭勤乃事,以弼其于至治。”
“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禅位诏书在拟定时已透出风声,忙得连轴转的礼部早早地就开始了登基大典的筹备。因而百官并没有多少意外,于是又是一番三跪九叩,称颂皇帝的睿智英明。
反而是接下来的两道旨意,真正有了些石破天惊的意味。
“宗人东方胜御前亮刃,冒犯天颜。念其功勋昭著,夺其侯爵,改封宣威将军,官封辽东总兵。先东方侯,先皇嫡子,朕亲弟也,不忍其爵禄无继,着小皇子入嗣侯府,承祧皇弟东方侯。”
“妙州冯素贞,女扮男装登科入仕。然其善言端行,于国多有裨益,虽有欺君之名,确无罔上之实。朕恤其才,免其罪,保其功名,破例拔擢,免其吏部司职,领东宫詹事,加封太子少保。”
“钦此——”
百官纷纷将目光投向殿前出列的两道身影,两道迥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罪臣东方胜——”“罪臣冯素贞——”
“谢主隆恩。”
衣袍轻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