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爷含笑在床沿坐下,抱过小宝递给他娘,又接过女婿手里的药碗,打发他们俩出去准备吃食,又问宗赫:“世显,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昏睡了整整三天,肚里必定饿了吧,先喝了药,灶上我女婿正熬着小米粥。”
宗赫接过老者手里的药喝了,搁下青花磁碗,方莞尔一笑道:“真没成想这么巧的我又被蒋爷救了一回,这恩德愈发难回报了。”
蒋爷亦抚须一笑,便将当日情形细说与他。原来当日他们一家人在山下那口樟木箱中寻回小宝,心中自是欢喜不尽,对救下小宝性命的宗赫更是无比的感恩怀德。于是一家人更是卖力的四下搜寻,终是与宗赫的机缘未尽,竟在第三天的时候在一株老槐树下把他给从杂木土堆里给扒拉出来。
“抬回来的时候,你还吊着一口气,不过已是气若游丝,连汤水都灌不进口,瞧起来随时都会闭过气去。他们都只当是救不活了,我却想着你被埋了三日未死已是奇迹,想来你心底必是有着坚强的求生之念,便让他们轮番在你耳边唤一个人的名字,试看看能不能把你再唤回来。”
“哎?唤了谁的名字?”宗赫亦有些好奇。
蒋爷呵呵一笑道:“我也不知你父母家人姓名,一想你是皇帝后阁的侍郎,便大着胆子唤了皇帝的名讳。倒还真的管用,当天夜里你便能喝下汤药,呼吸也渐渐平稳绵长。”
褚云重……宗赫想起自己昏厥过去之前,留在自己眼前那最后的影像,心中波澜不定。难道是因为心底记挂着他,自己才熬过那三天三夜吗?刹那间,心底似有一丝未名的情绪缓缓滑过,每一寸血肉都为之悸动。对他的这份情,早就融在血里刻在骨里,自己刻意的想要用恨将其生生剥离开去,谈何容易。
“蒋爷,谢宣奉还在江浦吗?带我去见他。”暗自调理呼吸,感觉自己身子无大碍,少年便想着要与谢仲麟汇合,免得他和孟驰他们担心自己。
宗赫不愿承认他其实是在想念褚云重,爱时有多深,恨时就有多痛。而相思的剧毒,却一分一寸腐蚀着自己的心,其实,他的心很浅,盛不了那么深的恨。
见老者轻轻摇了摇头,宗赫便道:“那我去县衙把我的马要回来,若谢仲麟才走,只怕我今日便上路也还赶得上。”
不料,老者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忧虑的情绪,起身将敞亮的窗户轻轻合上,又放下竹帘子,这才回转身道:
“世显,县衙万万去不得!有些事你不知内情,在你昏迷不醒的这几日,衙门里有密令指使司水监的护坝工们暗地里搜寻你,我这亲家也是水坝上的人,是以也得了这令。只是,上头又吩咐说若是寻到了你,不能让谢宣奉知道,这却有些古怪……我那亲家因为你救了他孙子,断然不肯叫你吃亏,这才将你先藏在家里。”
宗赫一双剑眉轻轻敛起,心中沉吟片刻,方问道:“蒋爷,是赵县令回江浦了吗?”
“非也,密令是县令百里加急从府里传过来,人只怕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老者人虽不在官场,却也隐约可以猜到这其中必定是因为这次水坝之事故,或许是在谢宣奉与赵县令之间有些对立争斗。江浦这位赵县令平素做事便不留情,此事一出,对宗赫是否暗有歹意也未可知。
“总之,强龙不压地头蛇,无论赵县令意欲如何,这江浦终非尚令郎久留之地。”
说罢,蒋老便与宗赫商议,他亲家万贺山上的房子没了,他正要带着女儿女婿外孙回京城外县雪下镇的老家暂住一阵子。不如先委屈少年乔装打扮成长随跟了他一家子去,人不知鬼不觉的离了这江浦县。过了万贺山再走金明江水路,到了雪下镇便离着皇宫也已是不远。到时候再买一匹好马,一两日便可回京。
商议已定,一家人便收拾了简单的行礼,又雇了一辆骡车,赶在日落之前悄悄驶离了江浦县。
23. 惊涛拍岸
林海莽莽的群山层峦叠嶂,而河面宽阔的金明江好似一条碧带,系在这万贺山中,飘出山峦的那一段更是天水相连,一望无际。
宗赫站在船尾,看那崇山峻岭在碧水横波中渐渐远去,掩映在林海中的水坝,早不见了踪影。想起那坝护得万人多年平安,却也在瞬间吞噬了几十条人命,不由轻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从船舱中踱出来的蒋爷听得此言,便叹息着应了一句:“情能自扰,却难自禁。”
少年讶异的回首,原本天空般清澈无双的眼眸,在听到这样一句话后,似含了一丝水一样的情绪。
“小儿郎在为情所困,老爷子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出来。”望着少年刹那间有一丝窘迫的神情,蒋老不由得抚须长笑。
“蒋爷,我……”宗赫张口欲分辩,却又实在难以启齿。
蒋爷摆手止住了他,一边点上旱烟袋,一边缓缓的道:“世显,按理,你与皇帝的事儿,老头子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也算是长你几十岁的过来人一点经验之谈。”
说罢,老者便拉着少年在船尾坐了下来,语重心长的道:“情之一字,贵在一心,处在帝王家,就更是难相知、难相守。新一阁的侍郎中,你品阶升得最快最高,亦是头一位出阁办差。皇帝对你用心如何,便是不相干的外人也瞧得出来。你对皇帝有情无情,也瞒不过你自己的心去。”
宗赫垂首不言,只默默地听着,江风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