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辇右侧的温羽徵时任右卫上将军,皇帝出巡的重任都落在了他的肩头,可见有刺客行刺天子,他竟安然高坐马上,一动不动。眼见那刺客的寒锋直逼眼帘,杞昭全然忘却了自己是万人之上因以“朕”自称的天子,慌神大哭道:“温商尧!救我!”
语声方落,龙辇左侧之人忽而一蹬马腹腾空而起,似白鹇般轻捷落于辇上,一把将幼年天子抱入怀中。杞昭早是怕得不知所措,可被那人的紫貂斗篷裹拥于怀却感到莫名的安全与安心。方才脱口呼救但是听凭本能,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永远面含三分笑却一身病叟之气的国公居然也是会功夫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在他尚未诞生之时,年方十六的温郎君便因其“取敌将首级于敌众我寡”而一战名满宇内。甚至当时上至古稀老妇,下至垂髫女童,人人都会吟唱一首《温郎谣》——
他也曾调笔拨弦当筵度曲;他也曾敌众我寡砥柱中流。宝马雕鞍,粉郎fēng_liú,闺中梨花瘦;殿前封侯,英雄杯酒,笑解帝王忧。看温郎,人间谁出其右?
可惜随着温商尧重创后弃武从文,那首曾经穿阎越巷、令无数少女芳心初萌的《温郎谣》,深宫之中的少年天子已经无缘听见了。
为那修长有力的两指夹住剑刃,刺客登时动弹不得。他以蛮力相拼想将剑抽出,一丝殷红便绕于了苍白指间。眉峰微蹙,温商尧力贯两指,听得“珰”一声响,为指力夹断的剑刃已刺入刺客的咽喉。
待贼人毙命地上,那紫貂大氅加身的男子轻咳不止,吐纳亦若游丝。眼眸轻阖的瘦削脸庞几若无色,更显惨淡。
“大哥!”见得天子面临就戮之患无动于衷,可见得哥哥旧创复发反倒赶忙跨马而下。“大哥,阮辰嗣不是说你万不可再运功动武了么!怎么还——”一双手尚未扶上兄长,却被他看似随性地一搭左肩——顿感千斤重鼎压于肩头,一股又酸又麻的劲道沿着肩膀直逼膝盖,温羽徵吃不住力当即单膝点地,狼狈跪于天子脚下。
“微臣不敢冒犯皇上,只因方才情势所迫。”掌力未收,温商尧闭眸轻喘道,“还请皇上治右卫上将军堕怠自嬉、护驾不力之罪。”
温羽徵全不愿跪于这乳臭未干的小皇帝面前,还打算挣扎起身,偏偏这肩头如覆重鼎,哪里动弹得了。末了,他只得心不甘愿地咬牙道:“卑职方才被花枝走雀引去了神思,因故救驾不力,还望皇上恕罪。”险些命丧剑下的杞昭哆哆嗦嗦地望向了温商尧,目光刚与那双深长眼眸打了个触,忙又避了开:“朕……朕无事了……”
手指轻抬,跪地之人这才得以起身。
幼年的杞昭也曾为救命之恩所感,几次想与那人亲近。然而他一次次失望后愈感委屈不解,为何那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永远带着冰冷的拒绝之意,一旦议罢政事即返身而去,轻轻的咳声渐去渐远。
成年后的杞昭开始怀疑这场出巡遇刺的戏码是温氏兄弟早就谋算筹计好了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可谓是铺眉苫眼唱做俱佳。
可那日被裹于紫貂大氅中的温暖已在心头种了蛊,到底再无法忘怀。
☆、6、衽衾冷暖有谁知(中)
谁人将入主东宫,早是街谈巷语人口相传,温子衿自然也听晓了风声。故而自少年天子跨门入得甘棠殿,一双收尽天下妙处的眼睛便总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他,流连不去,似如何也窥看不够。虽说龙袍少年一张冰也是的面孔神情清寒浑无喜色,可细一觑其眉眼,分明美质天然极是俊俏。絮絮说话于温太后身侧的温子衿禁不住悄悄思忖于心头:虽说小皇帝才不过比我大了两岁,可这般容貌气度当真是天下无二的,我若日后入得宫来……想到这里已不知不觉地红了脸,深怕被人窥见心事般地垂下了眼眸。
甘棠殿里的温姓女眷不住拿眼睛在俩人间瞟睃,杞昭到底不可能避而不见。何况那人的女儿确实生得极美,朱粉一点未沾的面颊白中透绯,若璞玉未凿,若新苞初开,唇边时隐时现一只浅浅梨涡,仿似一笑就要溢出丝丝蜜酿,直要甜到人的心头去。人说凤眼fēng_liú、杏眼娇俏,温子衿的一双眼睛却独占二者之妙,百般欢喜,千般惝悢,当真是天下冠绝,好看得让人挑不出丝毫错来。
哪里是进宫探望太皇太后,分明就是为了寻个由头好让她与自己亲近!杞昭心头一声冷笑,当即再不看向那不断朝自己温情瞥视的娇龄美人。向温太后请过安后,两手洒落地一弹龙袍,自顾自地坐了下。
伺候于一旁的吴笙甚会看人脸色,察觉出温太后极是疼爱温子衿,便舔着脸说起了恭维话。抬手一指悬壁殿内的一幅敷彩美人画,只说国公的掌上明珠比之画上那正腾于五色祥云的绰约仙子,不单不输颜色,更胜灵气韵致。
温太后闻之笑起:“这画上的仙子固然飘逸艳丽,可比起衿儿,虽说这樱口粉鼻的都差不了毫厘,到底逊了些什么。”又将略略浮肿的眼眸投向杞昭,眸底笑意颇含深意,问道:“皇上觉得呢?”
面无表情地朝身前美人捎去冷淡一瞥,上翘的眼梢流着一丝不屑之意,又掉过了头,“皇祖母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吴笙见得温太后挨了皇帝的一声顶撞已显见不悦,赶忙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