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有点怀念的笑容:“是啊,那个时候在洛京,你第一次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总觉得十年寒窗,你应该有些更远大的志向才是。”
他的眼光飘渺,似乎没有看顾秉:“那个时候我不懂,总觉得光辉前程就在眼前,哪里晓得那么多世事人心,无可奈何。”
顾秉看着他,不知道到底短短一年时间,在他什么发生了什么,才把他变成这个样子,好像印象里那个潇洒不羁的浮华公子已经在滚滚红尘里慢慢死去,代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个饱经沧桑,风尘扑面的可怜人。
顾秉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周琦又看看他,漫不经心地用竹英在釜中波动:“殿下似乎很宠信你。”
顾秉点点头:“东宫的老人都纷纷离开洛京了,我的资历和功名都不够独当一面,殿下又决定去守陵,所以只能留我在身边了。”
周琦笑笑:“看起来殿下的情势不好,但是,我觉得他有天子之气。”
顾秉也笑:“其实我无所谓的,不管是殿下还是陛下还是王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当奴才。”
周琦很认真地看着他:“人活在这世上,最主要的就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在别人眼中是什么位置,自己心里又是个什么位置。位置找准了,坐稳了,你才能活得洒脱,才能活得安稳。”
茶的味道有些苦涩,顾秉想了想开口:“洒脱我这一生恐怕都难以做到了,至于安稳,我这个人,你知道,向来乐天知命。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就为殿下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既不准备登台拜相,又不准备结党营私,想来也不会有人猜忌或是暗害我。凤仪兄,你知道我只是平平常常一个庸人,所以像现在这样,做些琐碎的平庸之事,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位置吧。”
一抬头,却发现周琦用一种近乎于羡慕的眼神看着他,顾秉茫然。
周琦悠悠道:“你还这么年轻,就放得低这么多东西,这点我是真不如你。”
西风的朔风狂啸而过,帐帘被掀开,触目所及,一片荒凉。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的东西很多,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了,功名利禄,如花美眷,一世英名,我都想要。”周琦的眼神似乎比景色更加苍凉,“可是最后的,却是一无所获,甚至连原先有的都输光了。你说我能怪谁?怪我自己急功近利还是年少无知?”
顾秉斟酌着语气:“凤仪兄也不要如此悲观。”沉默了下,顾秉开口了:“凤仪兄,说句唐突的话,若是让你现在就死,你愿意么?”
周琦看他,瞳孔突然放大了,脸上隐忍,痛苦,和挣扎的神色纠葛着。
顾秉淡淡说道:“每当我觉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时候,我就拷问下我自己,愿不愿意自尽。”又自嘲的笑笑:“还好每次我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想到最终竟然每天的境况都比前一天好些了。”
周琦似乎恢复了元气,眼睛里都有些神采了:“还是勉之你看的通透。”
顾秉喝了一大口茶:“不是通透,只是卑微惯了,反而无欲无求了。”
外面有喧闹的声音,顾秉歉意地看了一眼周琦,起身迎出去。
轩辕和靖西王并肩站在那里,相谈甚欢,顾秉仔细打量轩辕的神色,却看到他安抚的目光,一颗心也算落了地。
顾秉上前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靖西王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刚刚还和殿下说到你,是个忠臣。酒场上的忠臣,想必官场上也忠心的很,殿下好福气。”
轩辕的脸被风吹的有些熏红:“好说,王叔的手下也都是一心为主的良将,真是我朝之福啊。”说完,轩辕看顾秉:“勉之,叨扰够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至于昨日王叔请我们吃的那顿,等王叔回洛京了,侄儿再回请。”
顾秉上马,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琦已经出了帐子,微笑着看着他,点点头算是道别。
顾秉眼眶一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凤仪兄,若是你在这里实在怀才不遇,记得去洛京找我。”
周琦失笑,答道:“一定。”
轩辕抽了顾秉的坐骑一鞭:“又不是生离死别,见面的日子长着呢,别搞得娘们唧唧的。”
顾秉回头看着周琦跪下来的身影,和两旁的风景一般越来越小。
半晌,轩辕才开口:“你怎么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顾秉看他:“亲人许久不见,总是有很多家常话的。”
轩辕冷笑:“咱们可能不能陪祖父很久了,是时候该回洛京了。”
顾秉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轩辕问道:“你那个同乡,和王叔是什么关系?”
顾秉给问懵了:“主仆关系啊,不然呢?”
轩辕看看他,想了想:“孤还不能确定,但是似乎不单纯。周琦身上有红痕。”
顾秉心中一抽:“果然周兄在北疆饱受虐待。”
轩辕哭笑不得地看他:“看来回去真的应该让人带你去水泊云天长长见识了。”看顾秉羞窘的表情,有些八卦地笑:“孤觉得,周琦可能是王叔的男宠。”
第十二章:老树春深更著花
回到定陵之后的一年,顾秉明显感到轩辕忙了起来,经常一大早就出去,不要说喝茶,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很少。
恐怕要变天了吧,顾秉抬头看着黑滚滚的层云,淡淡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