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样?”
“现在像个演猴戏的,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和过去都两个人了。”程凤台捏着他下巴道:“不过跟外面还挺能装。看你在灵堂里带头那么一跪,很像个能顶事的,就不知道真来事了怎么样。”
商细蕊觉得自己被表扬了,掸掸衣角,翘了个二郎腿,很潇洒。
“灵堂里都是几张熟面孔,怎么侯玉魁没了全是你们戏子守着,他自己的儿子呢?”
这里边有个故事。侯玉魁原先有四个儿子,后来据说他每演一次《赵氏孤儿》里那个桃代李僵以亲子替死的老程婴,儿子就横死掉一个。三次应验了以后,到了第四次,侯玉魁依然不信邪,而这桩邪门的事情偏偏又一次的灵验了。侯夫人气绝而亡,死前口眼不闭,都是在恨着侯玉魁。侯玉魁本来就又倔又硬,此后个性越发古怪,对家人都不亲近了,整日与鸦片为伴。
商细蕊自己也是很信“戏谶”这回事的,和程凤台说他与蒋梦萍的《白蛇传》。第一次公演这出戏,台下就坐着常之新。第二次常蒋二人就熟了。等到第三次,常之新扮的许仙,就把白娘子勾搭跑了。小青儿不答应,逼得急了,白娘子不惜水漫金山,也要和许仙成就姻缘。
程凤台摇头说那你不该是小青,小青没有这样的,你应该是法海才对。
侯玉魁的死讯在第二天全面传开,吊唁人数之多自不必提。商细蕊熬了一夜,白天找着机会就歇在侯家一个小厢房里睡觉,才躺下不到一个钟头,钮白文大呼小叫地把他喊起来,说水云楼出事了。
商细蕊慢慢地坐起来穿着鞋子,水云楼那帮妖孽,趁他不在的工夫整出点事情来那都不新鲜。闹起来也就是谁和谁吵嘴了,谁贪了账上的钱被揭发了,商细蕊都懒得理。
钮白文一把架起他,帮他把另一只鞋套上:“刚来了一老头,一进灵堂喊了一声‘老侯哎!’眼睛朝上一翻就背过气了。有认识的说是给您配胡琴的黎伯?您快去认认吧!”
商细蕊一听那还了得吗!把钮白文远远撇在后头,飞奔去灵堂一看,果然是黎伯倒在地上。几个戏子家人围着他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茶,黎伯只是牙关死咬。侯玉魁的儿媳犹豫道:“不会是中风了吧?”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症状倒是很像,喊着去叫大夫来。
商细蕊这副火燎的脾气,看着都要急死了,拨开人群就把黎伯背到背上:“大夫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背着他跑!”
众人惊呼一声,把黎伯从他背上扯下来:“商老板不要胡闹!这个病是万万颠簸不得的!”
商细蕊急得心火直蹿,围着黎伯团团转,一直拳头捏得死紧往另一只掌心里砰砰砸,跟个冒火的炮仗似的,谁也没胆量靠近他,怕一撩他就被他炸飞了,或是他被自己炸飞了。度日如年地等来了大夫,搭脉一瞧还真是中风。侯玉魁就死在不信西医,所以在侯宅,可不敢再中医独大了。侯玉魁的大徒弟做主,立刻又请了一位英国医生来打针。这种急症不是能够一针见效的,抬去医院治疗了几天,捡了一条命回来,但是醒过来以后半边身子从此就不利索了,别说再也拉不了琴,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着。问他和侯玉魁什么交情,家里还有什么人,黎伯眨眨昏黄的眼睛张开口,一条涎液从嘴角淌下来,说不出整话了。
这可心疼坏了商细蕊!料理侯玉魁的丧事已经够累的了,现在还要常常跑医院看望黎伯。其实有小来留在医院里照顾着,也不需要商细蕊笨手笨脚的帮什么忙。商细蕊就是不死心,每天要看一看黎伯能动不能动。程凤台自告奋勇给他当司机,在侯宅和医院之间来往接送他,才三四天的工夫,眼睁睁看商细蕊都熬瘦了,两只眼睛里杀气腾腾。水云楼那些不识相的戏子这时候如果还要生出点狗屁倒灶的事故烦着他,他也不管谁对谁错,一律咆哮一顿把人骂回去。这天水云楼又因为排戏的主次发生争执,商细蕊暴躁脾气发作,一撸袖子几乎要揍人,把告状来的师姐撵了几步吓唬走了。
坐在车里,程凤台笑道:“商老板,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商细蕊张口就截断他的话,暴吼一声:“要你多嘴!好好开你的车!烦死了!”
程凤台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话,心想就这么个货居然还被传说卖身投靠,跟这个好跟那个好的。相处时间一长,这副狗脾气暴露出来,谁受得了?谁肯花钱买个大爷回来受气呢。哪怕程凤台赤心一片,时不常被这么堵一句,也觉得气很难消。
两人安静了一路。商细蕊每次凶完程凤台,心里也略略有点不安和悔意,可是每次在程凤台面前又特别地忍不住火气。当然再怎么懊悔,他也不会主动低头的,犟着脖颈到了医院下车,把车门用力甩上,头也不回。
程凤台叫住他,冲他勾勾手指。
商细蕊冷着脸走过去,以为他是要哄他呢:“干嘛?”
程凤台看了看他的脸,故意慢悠悠的点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熬他性子,方才半眯着眼道:“今天把你养的那群闲戏子排个班,轮流去医院。一来替替小来的手,一个小姑娘能撑几天?二来每天去侯家给你汇报一下黎伯的情况,省你点腿脚。”商细蕊记在心里,发觉这真是个好办法,免得戏子们净闲着生祸害,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儿想到呢?
程凤台上下扫他一眼,非常嫌弃:“有脾气别光对着我使,知道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