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瑞哲眼睛仍旧盯着易洛迦,轻声对亲兵说。
那亲兵忙不迭地展开帛书,朗声道:“易北秋令,第三百六十二令,总令史易欣,挪移公库银款,暗杀兵部军士,罪当极刑,命大将军兼军部总领林瑞哲缉拿归案,无论王侯贵族,不得阻拦!”
易洛迦听完,下唇都被自己咬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他觉得胸中的愤怒几乎要把他扯碎了,可是诏令在上,万般激愤都不得发泄,最后他狠狠一转头,指甲陷入掌心。
“……接令罢,平西爵。”林瑞哲微蹙着眉,低声道。
短暂的静默后,易洛迦把心一横,终于单膝跪在林瑞哲跟前,左手肘搁在膝上,垂下了脸,“臣……易洛迦,遵令。”
银牙几乎都要被自己咬碎。
林瑞哲领着甲兵径直走向那间透出淡淡烛光的房间,尹茉惊愕,想要拦住他们,可是跪在榻前的易欣却头也不回地轻声说:“尹茉,让他们进来罢……”
屋里凄冷的氛围让那些士兵都是微愣,林瑞哲显然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阴阳相隔的场景,黑色的眸子有一瞬的迷惑。顿了一会儿,才道:“……总令史,你……”
“你是来抓我的吧,林将军。”易欣凝视着尹桐苍白的脸庞,轻声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来的。”
他说着,淡淡微笑了起来,他俯身,在死去多时的少年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小桐,等着,我来陪你……”
眼泪顺着笑痕滚落到少年的颊上。
易欣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他走到尹茉跟前,对她道:“小桐这几年缠绵病榻,也不曾下楼走动过,等我离开了以后,你把他烧了,他的灰散在风里,然后他便可以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便自由了。”
“易欣,你——”
可他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向林瑞哲,非常平静地说:“林将军,人是我杀的,听凭处置。”
亲兵本想给易欣戴上镣铐,林瑞哲望了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尹茉,摆了摆手:“退下。”
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易洛迦仍旧跪在楼梯口,金色的刘海垂落,遮挡住他半边面庞。
易欣走到他面前,弯腰扶起他,轻声道:“……哥……”
“……”易洛迦望着他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哥,我走了,别让娘难过。”易欣眼眶红红的,像是小兔子,易洛迦是个很少会有真正感情的人,可是他现在心里堵得厉害,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曾经和他一起在大院里玩捉迷藏的那个孩子,不小心在花坛边绊了一跤,肆无忌惮地哭红了眼睛。
那些毫不需要掩饰的岁月,一眼就能看透心思的岁月,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易洛迦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易欣勉强打理出微笑,向他拜别,然后跟着林瑞哲转身离去。
等他们都下了楼,易洛迦才从扶栏处望下去,去追逐弟弟的背影,让他惊异的是,易欣走的是那么坦然,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早已死去,而眼下不过是一缕寄存在人间的游魂,漫不经心地从黄泉浮上来,与世间的牵绊做最后的了断。
他看着易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白光中,就像奔赴光明而安然的坟冢,然后一切就那么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十天后,易欣的处刑在易北广场举行。
挪用公款,杀害军官,按照易北的法令,易欣该当被处腰斩。
秋意萧瑟的广场上一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人们都对刑台上那个青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易欣权当没听见,他安静地坐在刑台上,一双清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高远的青天。
万里无云。
行刑的号角声响起,初霞如血。
远处陡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桐笛曲,呜咽如诉,却又空旷如风。